國丈這話說的既在理,又在情,真是公私兩開花啊。
魏良臣表示鄭教主說的對,他洗耳恭聽着,也一定按他老人家的意思做。
沒法子,誰讓人家是自個長輩呢。
尊老愛幼,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傳統美德。
“爹,你就少說兩句吧,兒子自個曉得怎麽做,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鄭國泰受不了了,他爹的作派讓他這個當兒子的覺着丢人。
兒子說這話讓鄭承憲不樂意了,張嘴就罵:“哼,老子不提拎着你耳根子說,你跟養性那龜孫子有多大區别?能把老子的話聽進去麽。”
“養性不就是你孫子麽,哪有當爺爺的這麽罵自個孫子的…”
鄭國泰嘟囔一聲。
養性是他的兒子,十五歲時生的,如今已經九歲了。這個兒子樣樣都好,比他爺爺比他爹都強,肯讀書,不喜玩鬧。但有一點不好,就是膽子太小。都九歲的人了,見着貓啊狗的都害怕。
有一次鄭承憲酒喝多了,手癢,便帶着孫子去殺豬,結果把個孫子給吓的半死,回來病了大半個月。
這把鄭承憲氣的,說一代不如一代。可兒子膽小,鄭國泰有什麽辦法。
而且在他這當爹的看來,兒子膽小不是壞事。膽小說明不會幹壞事,長大之後成不了無法無天的纨绔子弟,這于鄭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偏這個當爺爺的就是百般看不順孫子,好像孫子也能提着殺豬刀跟他一起搭把手才是鄭家的好子孫似的,真叫人拿他沒辦法。
總之,攤上這種爹,鄭國泰也是有苦說不出。
………
魏良臣知道鄭養性,嚴格來說他如今也算是人孩子的姑丈。
也不知道這明朝人取名字怎麽回事,叫養性的特别多。
駱思恭的兒子也叫養性,接他老子的班在崇祯朝當錦衣衛大都督,後來在天津降了清。
後金那邊也有叫養性的,是佟佳氏家的,娶了奴爾哈赤的孫女爲妻,其與李永芳一起被視爲明朝兩個頭等叛徒。
這個佟養性比駱養性厲害的多,其人會造炮。渾河之戰、大淩河之戰,其所率的漢軍炮營替後金立了大功。
至于這個鄭養性麽,卻真是拿不出手,膽小,太膽小了,鄭貴妃就是叫這個侄子給坑了。
萬曆駕崩後,東林黨的幹将楊漣不僅吞了萬曆冊封鄭貴妃爲皇後的旨意,還帶着一幫黨人找到了鄭養性。
目的是逼宮,因爲鄭貴妃占着乾清宮。
哪怕對鄭貴妃再不滿,楊漣他們都是臣子,可不敢直接去逼鄭貴妃,便選擇從人侄孫身上下手。
一幫人進了鄭家就對鄭養性破口大罵,說他的姑母把持後宮多年,之前争國本十幾年全是因爲她,現在還想封皇太後,賴在乾清宮不走,更給皇帝奉送美女,安的是什麽心思。
鄭養性雖然膽小,可被人指着鼻子罵也來氣啊,便回了幾句嘴。可他哪是東林黨這幫黨棍的對手,論罵人的功力,十七歲的鄭養性差的遠,罵着罵着就扛不住了。家裏除了他之外又沒個能主事的,又氣又急隻好掩面哭泣。
這個時候,楊漣就威脅他了,說你姑母要是不聽他們的話一心想封太後,那朝廷當中可沒人幫他。如果沒有想當太後的野心,就趕緊收拾東西從乾清宮搬出去。
最後,楊漣給鄭養性扔了一句狠話:“如此下去,别說富貴,身家性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
才十七歲的鄭養性哪聽過這等吓人的話,徹底崩潰,于是哭着進宮求他姑母别鬧了,再鬧下去鄭家就得滅門了。
父親和弟弟都不在了,鄭家就這麽一根獨苗,鄭貴妃想着東林黨那幫人真有可能幹出這狠事,無奈隻得歇菜。
單從這件事來看,鄭養性這個膽小鬼無疑推動了明代曆史。他若跟他爺爺一般無法無天,鄭貴妃未必就服了軟。
不過僅此事來看,大明朝的人均壽命還是太短啊。
鄭教主倒罷了,也五十幾的人了,死就死了。可鄭國泰這小子三十不到就咯屁了,真是有些讓人意外,他若在,也不會讓兒子給人欺上門了。
世事難料啊,魏良臣決心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七老八十不嫌多,一定要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爲大明朝人均壽命的提高出一份力。
至于養性乖侄嘛,他隻要不學金三不要姑父,做姑父的就斷然不會讓人這麽欺負他。
……
對于鄭家父子倆的日常鬥嘴,宋青陽真是見怪不怪,也就是這會有外人在,要不然他可能也會參與一下。
真說起來,宋青陽也算是在鄭家長大的,他爹在朝鮮戰死之後他就在鄭家了,和鄭國泰是從小一塊長大,也正因爲此,鄭貴妃才讓他做鄭國泰的貼身護衛。
魏良臣是絕計不摻和這對父子的拌嘴的,都是親戚,做姑爺的是公親,可不能偏袒一方。
老丈人得關照,小舅子同樣也得照顧,得罪了哪一個都不好。
亓二道見這樣不行啊,心裏埋怨開了,這國丈父子倆也真是的,這節骨眼鬥什麽嘴啊,還是趕緊說正事要緊。
兵權,兵權咧!
可他是這兩年才投的鄭國泰,雖說平日鄭國泰對他也比較看重,但父子間的事可不是他能随便插嘴的。
鄭國泰卻好像一點也不關心正事,他也懶的和父親多說,走到一邊拿了塊香瓜啃了起來。
這可把鄭承憲氣着了,想罵又罵不出,沒辦法,做兒子的好面子不主動,他這當爹的隻能上了。
再說,這也不是什麽不好意思的事,大明皇軍是這姓魏的家夥一手建立的,可那是天子親軍,不是他姓魏的。要沒有自家女兒女婿挺着,這姓魏的能在江南吃的那麽開麽?
說一千道一萬,這姓魏的小子不過是個家奴,女兒女婿看重他叫他管事,不代表這家奴就要爬到主子頭上不聽使喚了。
其它的事都可以日後再說,兵權這件事得趕緊辦了,該移交的要移交,該換人的要換人,該任命的要任命。
鄭承憲比較在意這件事,也比較急,因爲他可是跟教衆們打了包票,人人都能有官做,有錢撈的。
要說爲人,鄭承憲真是敞亮的好漢子,這京師左近但是和他打過交道的,哪個不豎大拇指誇一聲“好漢子!”
不管是下面的教衆,還是外面那些三教九流,道上的朋友,他鄭承憲待之都是推心置腹,可謂是你們都能負我老鄭,唯我老鄭不負你們。
這京師左近江湖中的朋友,道上的好漢,哪個聽到他鄭承憲的名字不豎起大拇指誇一聲“好漢子”呢!
做人嘛,就要這樣。
若不然,哪有他鄭家每日賓客雲集,絡繹不絕呢。這要是摳了巴幾的,勢力眼看人,自個發迹了就看不起從前的朋友們,這輩子又有什麽意思呢。
鄭承憲看的開,反正因爲閨女的事,朝廷上那些文官看不起自己,那他就不和文人們打交道。那些狗屁禦史老彈劾他交結不三不四的人,在家胡吃海喝,那是酸儒眼紅妒忌,老子就是吃光一座金山又礙着你們什麽事了。老子那皇帝女婿都沒吭聲,你們又算老幾呢?
從前,他鄭國丈沒權沒勢,隻能在金錢和吃喝上對得起兄弟們。如今他鄭家天降好運,女婿叫他兒子當大官,掌兵權,他鄭國丈不趁此機會好好安排兄弟們,是人麽?
當然,國丈這會是不會想前幾日他家門前一個人都不敢靠近的事,更不會想眼面前他這個想一腳踹到一邊的太監幫了他鄭家多少忙。
連他閨女的心事都是人家給通的呢。
這份恩情,他鄭屠戶就是殺上一百口肥豬都報答不了啊!
爲了證明自己是懂行的人,國丈拉過魏良臣就說了一通。
“我聽京裏那些西洋和尚說,大地是圓的,也就是從咱北京城要是一路往東,走上個幾年,最後還會回到這地方…所以麽,我那女婿要你辦海事是對的,既然這天下這麽大,哪有就守着一處吃食的道理…海事得辦,得大辦,得特辦,辦的越風光越好…想來你小魏公公不知道,我對你辦的這個海事啊,那是特别的支持,你那海事債券我可是買了好幾份的。”
“爹,那債券可是我拿的銀子買的。”鄭國泰把瓜皮随手扔在桌上,對他老子的話很不以爲然。
當初壽甯過來推銷債券時,你個當外公的可不是這麽說的,還是他這舅舅看不下去掏的銀子幫外甥女一把的。
“你少說兩句,沒見老子我和小魏公公說正事呢麽!”鄭承憲真動起怒來,那滿臉橫肉看着可是吓人。
鄭國泰撇了撇嘴,沒再頂老子。
“就這麽和你說吧,這海事的事,我懂的不少。想當年我也是走南闖北的,見過的世面不比你們少啊。後來我就琢磨出一個道理來,叫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啊。”鄭承憲一臉驕傲。
魏良臣腹诽這鄭教主臉皮真他娘的厚,那道理是你琢磨出來的麽。你頂多琢磨出你那放炮的技術比較強的道道…
别說,這還真是個技術活
四十年前,你鄭承憲放炮的時候,可萬萬沒想過有今日的榮華富貴吧。
“還是那句話,老夫就是個殺豬的,沒讀多少聖賢書,也不懂什麽大道理,但老夫明白一個理,那就是凡事都看遠些,凡事得自個掂量些,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便不能做,切不可夜…夜什麽來着?”國丈卡住了。
“夜郎自大,國丈。”魏良臣提醒了聲老老丈人。
“啊,對,夜郎自大!”
鄭承憲贊許的看了眼魏良臣:“小魏公公不愧是府案首出身,做過兩殿舍人的,就是比我這粗人強。”
魏良臣配合的谄笑一聲:“咱讀書再多,也不及國丈路走的多啊…”
這話讓鄭承憲滿意的摸了摸自己的大絡腮胡子,如有知音般,眉飛色舞,興趣盎然道:“也不能這麽說,讀點書還是有好處的…我剛才講到哪了?”
“夜郎自大。”
“對,對…夜郎這人,就跟那些閉門造車的腐儒一般,自大的很,總認爲自己什麽都知道,到頭來卻是什麽都不知道……就拿朝廷開海禁這事來說,那幫文人們憑什麽反對?這海事有什麽不好?天下财富堆個金山銀山都得好幾座,哪能盡叫外人得了去。我平日沒事還和西洋和尚們談法論道,增加見聞,他們怎麽不曉得多去聽聽呢。”
魏良臣有點對鄭教主刮目相看了,不想這位殺豬的竟然有開眼看世界的覺悟。正準備和教主探讨一下西洋的風情,教主卻轉進了。
“往後,我們皇軍當中可不能有那種濫竽充數之輩,不管是文的還是武的,都得有真材實學才行。沒個真材實學的,可不能讓他們混進來,就好比老夫,雖說不識幾個大字,可那三國我是記得爛熟于胸的…嗯,你也很好,能當府案首的肯定差不了,以後好生幫襯着國泰,我鄭家不會虧待你的。”國丈于最後一句話特别強調。
“國丈放心,咱往後啊就在小舅爺身邊盡些綿薄之力,替他參贊一二就行。”魏良臣一臉受寵若驚樣,然後很是鄭重道,“小舅爺和貴妃娘娘對咱有相遇相知之恩,若非娘娘擡舉,咱家哪有今日啊,所以國丈不用多說,咱也會全力相助小舅爺。”
“好,好,是個有情義的。”
鄭承憲大爲高興,拉着魏良臣就走到了兒子面前,“聽到沒有,往後小魏公公全全力助你,你可不能給老子丢人。”
“爹…”
鄭國泰剛想說話,卻被老子無情的打斷,“有什麽話回頭再講,先說正事。”轉身一臉鄭重的看着魏良臣,“我聽說你那皇軍眼下有些困難,有什麽難處,你跟我講,我去求爺爺告奶奶也幫解決了。”
魏良臣都快跟不上老老丈的思路了,怔了一下,有些猶豫道:“不瞞國丈,皇軍眼面前确是有些難處。”
“噢?說說看,别的我不敢打包票,隻要是皇軍的事,我就是豁出這張老臉也幫你解決了。”
鄭承憲信誓旦旦,他可不是幫你小魏解決,他是幫兒子解決的。
要有投入,才能有回報。
國丈殺了幾十年豬,懂這道理。
想要兒子能夠坐穩這大明皇軍都指揮使的交椅,首先就得讓皇軍上下感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