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良臣一驚,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心中十分恐慌。
因爲許久以來,他一直忽視了這個問題,那就是他到底是怎麽知道洪太主潛入邊的呢。
巧合這個借口,提都不要提。
在這之前,你魏舍人可是跑到長甯鐵場以“備匪”的名義征調了兩百多名降倭,然後直奔長勝堡去的。
當初爲了手續流程合法,免得事後被人捉住把柄,良臣自作聰明的開出了官條。鐵場那麽多人看着,人證物證一應俱全,賴不得的。
有所準備,目的地明确,種種迹象表明,魏舍人打一開始就知道建州兵潛入邊,這才帶人直奔長勝堡而去。要不然,繞那麽大個圈子,費這麽大勁折騰是爲了什麽。
問題就出在這,你魏舍人怎麽知道的?
和藹可親的楊鎬轉眼間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雖然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但卻讓魏良臣看着心頭忐忑的很。
楊鎬的雙眼如同探測儀般,既給人深不可測之感,又給人好像可以看穿一切的感覺。
“老師,我…這件事其實…”楊鎬的直視十分壓迫良臣。
事實勝于雄辯,一時半會魏良臣根本說不出個什麽。有急智也沒用,這種事情,必須要有一個能令人信服的理由。這個理由,他實在是想不到。
他也不明白楊鎬怎麽說變臉就變臉了,剛才還當自己是香窩窩,可着勁拉攏示好,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認他一個連秀才都不是的童生做學生,這待遇,就是舉人都沒資格享受。要知道,楊鎬雖然被罷官十年,可罷官之前卻是經略重臣,這種人的門生,起步就得是進士。
可以說,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實際行動,楊鎬都沒将魏良臣當外人,完全是将他當作那種打心眼裏喜歡的晚輩。
先前在楊鎬面前,魏良臣真是如沐春風。
奈何這屁股還沒熱,大佬就翻臉不認人,速度之快,叫人心寒啊。
做人,不能這樣啊。
良臣叫苦,過不了楊鎬這一關,别說什麽邊功了,弄的不好這污水潑不到李成梁身上,反而全兜自己臉上。
太子河邊這一戰,不能正名,不能成爲建州叛亂的鐵闆事實,舒爾哈齊那張狀子的殺傷力無疑就小了很多。
李成梁不信,良臣是早就預料的,但這件事由不得他不信,隻要别人信就行。因而他信心十足,還打算拉熊廷弼下場,哪想這還沒着手呢,楊鎬就先來質疑了,且質疑的很有道理。
如果不能給出個合理解釋,以後他同樣會遇到質疑。隻要這個疑問始終存在,魏良臣所做的這些事情就都有作假的可能。弄的不好,或許就把自己搭進去了。
良臣吱吱唔唔,不知說什麽好,他有點懵了。
正發懵着,一直盯着他看的楊鎬突然笑了起來,然後一臉我就知道的樣子。
這笑聲來的那麽突然,那麽莫名其妙,直叫魏良臣暈頭轉向,不知楊鎬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嘿,我就知道。”楊鎬搓了搓手掌,剛才的異樣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仍是先前的和藹可親模樣。
你知道什麽?
楊鎬冰火兩重天的表現讓良臣手腳冰涼,面目僵硬,心中一個大大的問号。
楊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剛入仕途,又是雜流出身,自是想要上進,這是好事,爲師也很高興。隻是,大清啊,想要上進是好事,但若爲上進惹出邊釁來就得不償失了…你可知道,洪太主這件事,你可是闖了大禍了。”
“老師,我…”良臣想要爲自己正名。
楊鎬卻擺手示意他别說話,“你不用說,我懂。”說完,露出會意笑容,“誰還沒個年輕時,想當年我剛入仕途時,也有急功近利的時候。”
“…”
良臣聽着不是味,怎麽感覺楊鎬是把他往溝裏帶。按他的說法,太子河一戰完全就是他魏良臣一手弄出來,甚至是誣陷。原因,是他魏良臣想要邊功。照這個說法一路下去,洪太主他們斷然是冤枉無辜。
“爾等莫慌,本官隻是借你們人頭領個功勞而矣。”——殺良冒功,魏良臣幹的這事。
良臣哭笑不得,他沒想到楊鎬竟然會這樣想,他不能再讓楊鎬繼續推測下去。方向錯了,就代表路線錯了。路線錯了,就全都錯了。
隻是,他想開口,可楊鎬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叫他十分憋屈。他想到了宋獻策那個王八蛋,這楊鎬怎麽跟宋獻策一個德性,都是自以爲是呢。
“大清放心,既然你我有緣爲師生,我這做老師怎麽也不會讓你吃虧。”
楊鎬不以爲自己的推測有問題,這件事怎麽看都像是殺良冒功。此事和那長勝堡的守備脫不了幹系,事情發生在他地頭上,報捷的又是他,說這守備和魏良臣沒有勾結,騙鬼呢。
殺良冒功這種事,在九邊倒不算是稀罕事,就李成梁坐鎮遼東這幾十年,幹的還少了?當初他被劾罷歸京,不就是因爲殺良冒功的事情被禦史揭發出來麽。
小小年紀,仗着鄭家支持,貴妃看中,想要趁勢做點事來證明自己,這種心情,身爲過來人的楊鎬十分理解。隻不過魏良臣有點玩大了,竟把建州右都督的兒子殺了,這就讓事情有些棘手。
不過,正因爲此事棘手,楊鎬才更要爲他的好學生做主。他又冷笑一聲,這次不是沖魏良臣,而是奔李成梁去的。
“兩百多人入邊,還攜有武器,李成梁卻與我說他們是來做生意的,是被誤殺。嘿嘿,他當我是傻子不成。這些年,他跟建州眉來眼去,别人不知道其中的龌蹉,我能不知…大清放心好了,李成梁若找你麻煩,爲師便先找他麻煩。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他李成梁便等着爲師的彈章吧。”楊鎬說着就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一臉有我在,誰也動不了你的護犢形象。
“老師,其實這件事學生之所以知道,乃是因爲…”魏良臣很是感動,雖然楊鎬的方向錯了,但他的态度是對的。
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好借口。那就是有關洪太主入寇的事情是劄薩克圖透露給他,至于二人是怎麽聯系的,又如何認識,再好解釋不過。天地良心,打北京城那會,他魏舍人就跟劄薩克圖認識了。順便,也可以将舒爾哈齊的事情透露給楊鎬,讓他也來趟混水。
正要說,楊鎬卻又打斷他道:“爲師已經發文建州,叫那奴爾哈赤來沈陽說清此事。他若不來,這邊功爲師替你跟朝廷争。他若來,你也不用怕,不就死了個兒子麽,多大的事,回去再生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