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奴爾哈赤讨薪肯定有點不恰當,應當說是來讨要未結貨款的。
高淮這個大珰,很不厚道的充當了奸商。
拿人貨物,給人白條,手法很是娴熟。
現在,人家來讨要貨款了,和關門亂軍一樣,也是帶着刀來的。
這性質堪比軍變,因爲,這屬于邊亂。
可以說,奴爾哈赤也是帶刀訪戶的一員。
那麽,問題來了,時機爲何這麽湊巧?
這邊山海關和松錦駐軍嘩變,那邊努爾哈赤就帶兵到撫順關讨要欠款了?
巧合這種事,良臣是不大信的。
他覺得這是陽謀。
一個把高淮往死裏逼的陽謀。
性質相當于補刀,如果關門軍變沒能殺得了高淮,皇帝還護着這個能爲他弄錢的太監,就再補一個激起邊釁。反正,主事的人是鐵了心要高淮死,要不然,也對不住這麽大的陣仗。
良臣沒問李獲陽,李成梁是否知道這件事,而是很肯定的告訴李獲陽,他一定會将這件事如實呈報皇帝。
李獲陽走了,沒有說其它的。
這讓良臣略微有些失望,因爲他還以爲對方會賄賂自己這個“天使”,畢竟鬧出軍變這種事來,不管朝廷如何處置,事後,總要有人出來背鍋吧?
軍變,是随便能鬧的嗎?
曆來對于兵變,雖然法不責衆,朝廷以安撫爲主,但秋後算賬的事,總是不絕史書的。
和誰算賬,自是領頭的人。
李獲陽如果是聰明人,就應當對魏良臣這個“天使”有所表示,這樣哪怕不能讓他脫了幹系,至少,也能保住他的命。畢竟,天使的回奏對于皇帝如何定性關門軍變,如何處置,有着很大的影響力。這也是爲何自古以來,皇帝身邊,外臣總不及内臣來的更親近的原因。
但看這架勢,李獲陽有恃無恐,壓根不怕的樣子。隻能說明一點,有人給他打過包票了。
這個人開出的包票足以讓李獲陽不必巴結“天使”,不必在意朝廷是否會秋後算賬。此人份量之重,放眼關内關外,沒有第二人了。
李獲陽走後,良臣坐在那想了很多東西,然後讓李永貞取來紙筆,一邊寫,一邊等另一個人來。
良臣要等的是王邦才。
李獲陽的背後應當是遼東軍方首領李成梁,王邦才是文官,背後自然是薊遼總督王象乾了。
李獲陽能私底下過來見自己,王邦才說不定也會過來。前者是來補刀,後者又會說些什麽,良臣也很期待。
主事雙方不同的說法,不同的态度,對于弄清關門軍變,可以起到很好的參考作用。
然而,等了許久,良臣都沒等到王邦才過來。
“田大哥!”良臣寫完,對外叫了一聲。
田剛和李維沒去歇息,畢竟是在亂軍之中,哪怕關門現在看着已經平靜,但二人始終沒有魏良臣的底氣,所以一直守在外面。
這其實也是李維的主意,這家夥心眼多一點,見山海關這幫人好像對魏良臣這個小天使很重視,便拉着田剛一起侯在屋外。這樣哪怕真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那幫亂兵不看僧面看佛面,說不得不會爲難他兩個小角色。
田剛進屋,不知道魏良臣叫他做什麽,但是能被小案首稱一聲大哥,他田剛内心還是蠻激動的。尤其是這小案首膽魄很是驚人,三言兩語竟然就叫亂軍開了關禁,各歸軍營,這換作其他人,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魏良臣正在抖動手中的紙張,上面墨迹尚未幹,抖一抖可以幹的快些。
“你馬上替我将這封信和這張訴狀送到宮中。”待墨迹幹了後,良臣正要将信疊起遞給田剛,想想卻交到一邊的李永貞手中,“勞煩李公公幫我看看可有錯句别字。”
李永貞一愣,田剛他們說了,這少年可是府試的小案首,怎麽要他來看有無錯句别字。
不解中,還是接過信,從頭到尾細細看了起來。
讓李永貞吃驚的是,這封信和他從前看過的那些文章、信件完全不同,從起始第一個字到結尾,全是用的大白話書寫而成,并且句與句之間,還以符号間斷。這樣讓人看着,能夠一眼就知其意,而不需結合上下加以思考。
看着,倒像是市井說書人的習慣。
信中,詳細記錄了魏良臣出京之後的經曆,跟筆記似的,事無巨細,一一記錄。甚至于高淮在驿站之中如何怒罵摔碗,關門諸将又是如何咒罵,以及建州右衛據兵撫順兵要高淮還錢都清楚寫于紙上。
看着看着,李永貞又覺有些好笑,因爲這小案首不但記錄了别人,還将自己說過的每句話也都寫在了上面。
漸漸的,他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驚。
因爲,他發現,自己哪怕并沒有随魏良臣來山海關,也能從這封信上将他的所聞、所聽、所說知道的一清二楚,恍若親臨般。
李永貞曾經看過朝臣的奏疏,也看過錦衣衛的文書,東廠番子的剌探密遞他也見過,幾下比較,卻都不如這少年寫的詳細,寫的客觀,寫的全面。
這感覺,就好像魏良臣在緩緩講述一個故事,時間地點到人物情節,應有盡有。這比那些奏疏公文上刻闆的字眼更易讓人閱讀。
“小案首這文章做的,咱家不如。”李永貞看完之後将信疊好,連同訴狀都交給了田剛。
“李公公覺得有問題麽?”良臣問道。
“沒有。”李永貞搖頭道。
“那好。”
良臣點了點頭,他相信李永貞應當明白他的意思,他讓李永貞看自己寫的這封信的目的,就是讓這位真正的公公、未來的大珰幫他看一看書寫上面是否犯忌,所提之事又是否越線。
這封信上,良臣向皇帝提了一個請求,便是希望能夠去撫順看一看。畢竟,建州右衛邊亂,根源也是在高淮身上。魏良臣既然自請過來看看,那就順便看個徹底。
至于怎麽處置高淮,又如何處置關門亂軍,以及應對建州右衛“讨款”之事,良臣都沒有給出任何建議,隻老老實實的将他知道的都寫給皇帝。
不過,在這封信的最後,良臣寫了這麽句話——“礦監不可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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