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馬所在爲撫甯衛境内一堡,不知名,此地向東百裏便是大海,向西百裏則是長城,有一關口名喜峰口,距山海關則隻數十裏地。
因關變,官道上已是見不到來往客商,便是百姓行人也少。喂完豆料後,良臣拍了拍手,走到不遠處一小河邊洗了手,順便抹了把臉。
此時天近黃昏,夜黑之前,關城可望。
田剛将戰馬也牽了過來,正在飲水,李維和李永貞則坐在官道上。他們出來的急,身上未帶幹糧,原是想在道中買些吃的,但一路過來,良臣走的急,不願停留,所以到現在,四人個個都空着肚子。
戰馬飲完水後,不能馬上就上路,那樣易傷馬,要等一會。
所以良臣回到官道,田剛将馬捆在樹上,走了過來,肚子恰好叫了下,有些不好意思。
“餓了?”良臣笑了笑,對三人道:“等到了山海關再吃飯。”
聞言,田剛和李維面面相觑,不知這小案首哪來的底氣。山海關現在可是亂軍占着,那幫人不把你小案首捆了從城上扔下來就算不錯了,還能給你飯吃?
李永貞倒是有些佩服魏良臣的膽小,區區一個少年,能有這份膽量,實是難得。至少,大内不少人,包括永平的高淮,都是比不上這少年的。
隻是膽量歸膽量,現實歸現實,你小案首膽子再大,也不至于這般自信吧。此去山海關,可是萬分兇險的。
高淮說的明白,軍士帶甲嘩變,又有将領參與其事,這種亂事,從前不是沒有過。尤其是邊軍,那些丘八打仗打慣,殺人殺慣,當兵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份活計,幹活就要拿饷,要是沒有饷銀就要鬧。
一般百姓鬧事,無非是堵住衙門口叫喊幾句,膽大的往裏沖。當兵的鬧事,那可是真要殺人的,要是不能迅速平息,那死的人就會更多。因爲,當兵的手裏有刀劍!
這次軍變,更是牽涉到上萬駐軍,而且矛頭對準的是遼東礦監高淮,比鬧饷還要激烈。
高淮的背後又是誰?亂軍卻絲毫不顧及,魏良臣就這般往關城去,想想都叫人害怕。
李永貞深吸了口氣,他絕不是一個不怕死的人,但正如那錦衣小旗無有選擇一般,他也沒有退路。
他不可能再想着回宮裏繼續做他的牢,所以,他也隻能硬着頭皮陪這小案首來冒次險。
但,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有這少年般樂觀。
他想的很多,想到進關之後如何面對那些亂軍,亂軍抓他們又當如何,要是殺他們又要如何。
總之,這一路上,他看着平靜,但是内心卻亂的很。
“你們莫要這樣看我,我說有飯吃就有飯吃。”良臣輕聲一笑,三人的樣子給他的感覺就如舍命陪君子般。
問題是,他魏良臣可不是君子,也不是蠢貨,他對自己小命可看重的很。
山海關軍變,在他們眼裏是兇兆,在他眼裏,卻是機會。
一個他從前不敢想,現在卻不能放棄的機會。
都說富貴險中求,這話,可不是虛的。
遠處有蹄聲過來,田剛和李維警惕的按刀站起,發現來的是幾匹明軍探馬。
這些探馬可能是周圍衛所派來打探山海關動向,也有可能是京師派來的,見着路邊的良臣他們,探馬們不曾停留,徑直奔北邊去了。
“我們也走吧。”
良臣翻身上馬,有賴身體前主人,他的馬術可不弱于那些探馬。田剛和李維這兩個錦衣小旗都比不上他。
這也算是一門長技了,是魏良臣在這個世上最引以爲豪的本事。
真正的本事。
越靠近關城,探馬越多,一撥又一撥,分屬不同的地方。
李永貞說關變的消息肯定已經傳播四面八方,京師那邊固然震動,薊遼這邊,也肯定行動起來。若是處理不好,接下來定然是兵部調兵鎮壓。那樣一來,死傷難免。畢竟,屯駐山海關以及松錦的明軍可不是光棍漢,而是都有家眷的。
良臣沒有說話,他注意到一個迹象,那就是關城這邊隻有其它地方的探馬打探,卻不見山海關那裏有探馬過來攔截。
這個發現,讓良臣心裏更有底氣。
如果山海關駐軍真是要造反,他們不可能讓其它衛所的探子這麽明目張膽的靠近,偵察。
這讓良臣至少堅定兩點,一是駐軍不是真的要反,二是,關内肯定亂着,至少,主事的現在心中也沒底了。
有兩撥探馬穿的也是錦衣衛的飛魚服,田剛他們卻不認識,估着是衛指揮那裏派來的,也有可能是東廠的人。
錦衣衛指揮使司的衙門并不在京師,而在天津。指揮使駱思恭現在肯定也知道了山海關兵變的事,而東廠的精銳人手其實還是從錦衣衛抽調的那撥人。
出了這麽大的事,東廠和錦衣衛不可能不派人過來的。
各撥探馬相互之間并不聯絡招呼,查探之後便匆匆打馬而回,氣氛顯得無比壓抑和急促。
這使得李永貞他們三人也隐隐有些不安。
良臣卻始終淡定,終于,天黑之前,他們抵達山海關。
首當眼簾的自然是由那成化八年進士,山海關人蕭顯所題的“天下第一關”巨匾。幾個大字寫得極是蒼勁有力,令人提氣。
山海關是倚山倚海而築,西有角山長城,東有老龍頭入海。又有敵台、戰台5座,關隘一座,臨闾樓、牧營樓、威遠堂等數座箭樓,配以山嶺地勢,易守難攻。
前世,良臣沒有到山海關旅遊過,這次是他第一次見識這座天下第一關。見關門險峻如此,不由感慨,難怪直至明亡,山海關都不曾易手。
下意識的又想到了僞清,那洪太甯願走蒙古繞路入關,也不願經山海關入内,顯然是知道自己那點家當,經不起強攻山海關的消耗。
見魏良臣凝視山海關,李永貞勒馬往前幾步,道:“自古盡道關城險,天險要隘在角山。山海關占盡地利,扼守南北交通,不敢真說是天下第一關,但北虜要想破關而入,卻如登蜀道般艱難。”
良臣嗯了一聲,李永貞說的北虜乃指蒙古人,他卻知,大明真正的敵人已然是建奴了。
“自古沒有不可破的堅城,地利固然重要,可缺了天時人合,這再堅固的城池也不過是昙花一現,終有破敗一日。”良臣有感而發,“照我看,雄關再多,朝廷亂了,都是無用,擋不住虜寇。關門不雄,隻要朝廷不亂,虜寇再多,也是破不了關門。”
說完,良臣腰身一挺,勒疆打馬往關門下而去。
李永貞一愣,不假思索,也拍馬跟上。
田剛也沒有猶豫跟了上去,李維在那煎熬萬分,終是歎了口氣,揚鞭縱馬。
關城上,靜悄悄,遠看沒有人影。
可到了城下,城上突然冒出無數箭手和铳手。
“嗖嗖”聲中,十數枝利箭筆直紮入良臣身前泥土中。箭羽上的翎毛随着箭身晃動着。
“再敢往前一步,格殺勿論!”城上有人喝喊,充滿殺氣。
李永貞和田剛他們吓的都勒馬停住,不敢再朝前。城上無數箭頭指着他們,還有那黑洞洞的火铳,要是再往前一步,說不得就是萬箭齊發,萬铳齊鳴了。
他們知道山海關的兇險,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危險真的降臨在他們面前時,那心,跳的都能蹦出來。
然而,魏良臣卻不曾停住,而是繼續縱馬向前,邊走邊揚聲叫道:“我是天子派來的,開門!”
……
文中所寫人物,事件都爲正史,結合正史來寫小千歲的故事,真是棘手,頭疼,不敢天馬行空,不敢信口胡言,嚴重影響更新。真是很羨慕那些不動大腦,不需多少史料的爽文。
不過寫了近十年晚明故事,骨頭漸漸發現,自己快成了明史專家了,嗯,草根的,漢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