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害怕,就不要随我去。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無形之中充滿逼格。
勇敢、無畏的逼格。
恰若那句,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死國可乎?
魏良臣坐在馬上,坦然看着那錦衣小旗李維。從對方被金忠帶來到現在,他就注意到這位李小旗臉上始終有憂慮之色,故而他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他不能帶一個貪生怕死的家夥去,那樣,會拖他的後腿,甚至,會洩露他的底牌。
李永貞也停了下來,手勒着馬缰,若有所思的看着魏良臣。
田剛則是默默看着他的同伴,沒有人比他更知道李維的膽小怕事。
“我…”
李維怔在那裏,沒有想到魏良臣會與他說這麽一句話,他猶豫了下,苦笑一聲道:“小案首這話說的,我若不去便是抗命,結果比去好不到哪裏。”
李維說的是實情,他再是害怕,也不能不去,否則便是抗命。
良臣點頭道:“既然如此,你無須想那麽多,我們隻是去看看而矣。”有些話良臣也不能說的太直白,他希望李維自己能明白。
“小案首放心,我不會誤事的。”李維悶聲應了。他雖膽小,害怕去兵變的山海關,但現在沒有退路,他也不會愚蠢到拿自己的小命亂來。
“好。”
良臣點了點頭,一拉馬缰,揚鞭就是一甩,打馬奔出。
良臣從來不是一個自己把自己往火坑裏推的人,倘若真是九死一生,他萬萬不會嘴欠說讓我去看看的。
他有底氣,有信心,因爲,山海關那裏,要不了他的命。
終萬曆一朝,沒聽說邊軍造反的。
所以隻要不是造反,那他自是沒有性命之憂。
原因是,他固然什麽都不是,可他身上卻有虎皮,因爲,他是替皇帝來看看的。
這,就足矣了。
………
良臣沒有直接去山海關,而是決定去永平先找事件的當事人高淮。
在此之前,他必須先弄清楚高淮的底細。
田剛和李維這兩個錦衣衛小旗也不是吃幹飯的,從他們口中,良臣得知這位高公公不但是遼東的礦監稅使,還是司禮随堂太監,并且傳言他在和天津稅使馬堂争奪司禮秉筆太監的競争中勝出,已經是欽定的司禮秉筆太監,不日就能進京。
然而,現在遼東卻鬧出了兵變,這位高公公還能不能如願榮升爲司禮秉筆,眼下已是一件無法确定的事了。
良臣對田剛和李維提供的信息不是太滿意,從剛才殿中萬曆對高淮的态度,良臣覺得萬曆對高淮有包庇之意,否則就不會同意讓他先來看看,而是速召首輔葉向高了。那樣一來,不管高淮在這起事件中處置是否得當,他的礦監職位都得被罷除。
高淮都從山海關逃到了永平,還吓得不敢進京,萬曆卻依舊想要包庇他,由此可見高淮在萬曆心目中的份量。
良臣雖說隻是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不代表他就得繞過高淮,甚至将自己看到的實情有一說一了。
因此,對于高淮,良臣有必要了解的更多。
免得老天爺好不容易給他的這個機會給白白糟蹋了。
在進入永平城前,良臣打馬停住,他想到了李永貞。
他這也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畢竟對方做了八年牢,對于外界的了解,或許不是那麽多。
讓他意外的是,李永貞這個做了八年牢的未來大珰對高淮竟然了如指掌,準确說,李永貞對内廷人事都了如指掌。
這八年牢中生活,并沒有讓李永貞和外界隔絕。想到金忠别的人不叫,單将李永貞從牢中提出,良臣知道,李永貞自有他的關系網存在。
按李永貞的說法,高淮是個奇人,奇在他不僅僅是娶妻生子後淨身入的的宮,在此之前,他是京師崇文門稅課的承包人。
這個經曆讓良臣吃了一驚,能夠承包崇文門稅課,顯然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夠做到的。
這高淮,莫非有什麽了不得的後台背景?
李永貞卻說的明白,高淮進宮之前并沒有什麽後台,他能承包崇文門稅課,完全是靠的自己能力。
可以說,高淮是白手起家,他不甘在老家種地,長年混迹京師,憑着自己的腦子和嘴皮子結識了不少人,混出了好人緣。機緣巧合之下,他謀到了承包崇文門稅課的美差。
因爲承包崇文門稅課的原因,高淮進宮之前就撈了不少銀子,而在進宮之後,他很快疏通關系,不但當上了長随,并在一年後成功當上了尚膳監的監丞。
尚膳監是宮中一個油水十分豐厚的衙門,此監專門負責皇帝及宮中飲食、操辦宮中的筵宴。王體乾現在就在尚膳監,隻不過他隻是監中一個低品太監。
尚膳監監丞,是正五品的職司,上面還有正四品的太監和從四品的少監。高淮費盡心思,不惜自宮進宮,顯然一個監丞是遠遠不能讓他滿意的,于是他瞄上了炙手可熱的礦監稅使。
萬曆二十七年,京師一個叫閻大經的千戶上疏說遼東地域遼闊,不但盛藏礦産,珍稀土産也多,建議朝廷派出礦監稅使往遼東開礦征稅。看到奏疏後,萬曆很高興,當即批準。于是疏通了大珰後的高淮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聖旨,帶着原奏官閻大經往遼東開礦征稅。
“那原奏官閻大經一道奏疏,方成全了今日高淮。”
李永貞沒有明說,但良臣從他的語氣中猜測,這個閻大經和高淮肯定“内外勾結”,不管是高淮買通了閻大經,還是閻大經疏通了高淮,這兩人之前肯定有過聯絡。也許,這壓根就是他們自導自演。
“這麽說來,高公公還得感謝閻大經了。”
“也許吧。”
李永貞話不多,良臣問什麽,他回什麽。除此之外,他就是知道什麽,也不會說出來。
也許,是他們買通了皇帝,良臣心道,因爲這件事表面上看是高淮和閻大經主動請旨開礦,從而飛黃騰達。實質卻是萬曆這個皇帝非常需要錢,一拍即合之下,方成就的好事。
這也讓良臣更加笃定之前的想法,開礦弄錢,再晉升絕對是一條捷徑。
沒見高淮通過開礦,不但深得帝心,還混成了司禮随堂太監,要不是山海關軍變,鐵定的進京爲秉筆了麽。
“聽李公公一說,高淮還真是個能人,否則,焉有今日。”良臣有感而發。
李永貞瞥了良臣一眼,想了想,告訴他這麽一件事。他道:“高公公二十七年三月爲遼東礦監稅使,上任不過五天,便給皇爺送了五百兩銀子。不過這五百兩銀子,高公公卻給皇爺提了個條件。”
良臣一怔:“給陛下提條件?”
“嗯。”
李永貞拿着馬鞭,看着永平城方向,淡淡說道:“高公公請皇爺給他在遼東開的稅店命名并題字,這個稅店就叫福陽店。”
“這…”
良臣簡直是開了眼,那高淮用五百兩銀子就讓皇帝給他開的店命名題字了?
厲害啊!
這他娘的簡直就是穿越者模式啊!
不過,五百兩銀子就将皇帝收買,這可真是古今奇聞,怎麽看,皇帝未免也太廉價了。
良臣驚豔于高淮的手段,不管哪行哪當,禦筆命名,那都意味着财源滾滾啊。
後世多少穿越者不都是這麽搞的麽,難不成他們都是學的這位高公公?
不過,反過來想,或許這也是萬曆的高明之處吧。
這位皇帝,或許是在千金買馬骨,通過這件事鼓勵高淮還有那些在外的礦監稅使好好幹呢。
所以,到底是高淮廉價收買了皇帝,還是皇帝不費一文的給他們鼓勵,難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