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鬥、周朝瑞等東林新晉去通州迎接進京的楊漣時,鄭貴妃在釣魚台那尋着了丈夫。
太液池裏長年養着魚,因爲沒人敢捕勞,那魚兒都叫養的癡了,萬曆把個鈎往水中一放,數息功夫浮子就能動。甩鈎一拎,定是大魚。
萬曆其實不喜歡吃魚,嫌魚剌多,容易剌着。但他愛釣魚,這個興趣早年間倒是沒有,還是當年三王并封未過時,一時氣悶,叫太監找來釣杆去釣魚,結果從中發現樂趣,此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鄭貴妃找到丈夫時,萬曆已釣了滿滿一簍筐魚,有草魚,也有鯉魚,還有幾條有長長胡須的怪魚,說不上名字來。
“拿去司禮監,說朕賞的。”
萬曆心情大好,叫内監将魚提去賜給諸位大珰,放下魚杆,拿着宮人遞上的濕手帕淨手。
湖面微波蕩漾,一目看去,視野開闊,叫人心曠神怡。
鄭貴妃過來時,萬曆仍沉浸在眼前風景之中。
“陛下,今日可有收獲?咦,一條也沒啊。”鄭貴妃過來時,沒見着魚,不知丈夫已叫人将魚拿去賞了,還以爲丈夫沒釣到呢。
“你怎現在才過來?朕釣着不少呢,叫人拿去司禮監了。”萬曆呵呵一笑,發現鄭貴妃似乎心情不大好,便問是不是太後那裏又說了什麽難聽的話。
“太後對臣妾好的很。”鄭貴妃當然不會說婆婆什麽,猶豫了下,将她見了王恭妃的事說了。
“你去見她做什麽!”
萬曆有些不快,這麽多年,要說他最後悔的事情,莫過于年少無知,在母親的宮殿一時性起,将那王宮人按在地上,以緻自己幾十年都不開心。
不過太子這樁事,也算是天意吧。
當年萬曆曾寫下封皇三子爲太子的手谕賜給鄭貴妃,鄭貴妃當寶似的裝在錦匣裏,放在自己宮中的大梁上,以作爲日後憑據。
後來國本争得激烈,太後也出面幹涉,眼見不能再拖,萬曆便要鄭貴妃将手谕取出,妄圖最後一搏。豈料打開錦匣時,夫婦二人大吃一驚:一紙手谕讓蠹蟲咬得殘破不堪,。
萬曆頗是迷信,以爲此乃天意,遂不顧鄭貴妃的淚眼,将長子常洛封爲太子,常洵則封爲福王。
隻是盡管已封長子爲太子,但對長子生母王恭妃,萬曆卻始終充滿恨意,将其軟禁在冷宮中,近十年都不曾去看過。現在貴妃卻去看了,他當然感到不高興。
“沒什麽,隻是路過,見見而矣。”鄭貴妃見丈夫不高興,笑了笑,跟從前一樣抱住他,然後摸摸丈夫的腦袋,嗔聲道:“你就跟個老嬷嬷似的,至于麽。她怎麽也是你的女人,有再大的恨意,都這麽多年了,還放不下麽。”
老嬷嬷是老婦人的意思,宮中除了鄭貴妃敢這樣說萬曆,别的嫔妃可不敢。但也奇怪,萬曆每回被鄭貴妃說成是老婦,都不覺憤怒,反而十分開心。
“朕就是放不下,”萬曆停了下來,輕歎一聲後又問鄭貴妃:“她怎麽樣?”
鄭貴妃搖搖頭:“還是那樣。”
“那就這樣吧。”
萬曆不想再提王妃的事,鄭貴妃幾次啓齒想說什麽,但終是沒有告訴丈夫王恭妃想見自己的兒子。她心裏有些許愧疚,但不知爲何,她就是不願意将這事說給丈夫聽。
“走吧,朕累了,回宮吧。”
萬曆吩咐内監收拾東西,準備和鄭貴妃一起回翊坤宮。這時内監來報,說是司禮掌印太監陳矩來了。
陳矩最近身體不太好,已有些日子不在宮中了。萬曆對他的病情蠻牽挂的,特意叫人去看過他。
“老陳公不在家歇着,進宮做什麽?”陳矩的到來讓萬曆有些意外,“老陳公”是他對陳矩的特稱,以示敬重之意,
陳矩身材不魁梧,比較瘦弱,聲音嘶啞,因爲有病的緣故,精神也是不濟,欲向皇帝行禮被阻後,他道:“皇爺,老奴是爲内閣缺員的事來的。”
内閣現在就大學士葉向高一人主持,既是首輔又是獨輔。葉向高又沒有三頭六臂,哪裏支撐得開。外朝關于推補閣臣的奏疏上了不少,但萬曆卻一律留中,并不曾給出批複。
之所以如此,卻是萬曆暫時還沒找到能合自己心意的閣臣。前番王錫爵被阻之事,也一直叫他惱火着。
皇帝不批,外朝卻不能答應。葉向高親自到陳矩府上去了一趟,陳矩這才拖着病體入宮。增補閣臣是大事,哪怕他身子再不行,也得撐下來。
見陳矩都這樣了還爲閣臣的事來,萬曆心軟了下,便問他有何意見。
“外朝建議,新閣臣應從曆練的外省督撫中挑選,改一改以往閣臣必須出身于翰林的舊規。并且曆年來閣臣多出于南方,今再補閣臣,宜從北地之人擇選。老奴覺得這建議不錯。”陳矩道出了自己的意見,他是支持外朝的。
萬曆眉頭皺了皺:“噢。那老陳公以爲何人可入閣?”
陳矩道:“原淮撫李三才廷推可爲戶部尚書,老奴以爲此人不在其才而在其大節,不在其有功地方而在其有功于世道。故可入閣視事。”
“李三才麽…”
萬曆最不想入閣的人選,陳矩卻偏要提出來,這讓他心裏很不舒服。鄭貴妃察覺丈夫心緒波動,輕輕捏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意氣用事。萬曆看了鄭貴妃一眼,微一點頭。
“老奴以爲,李三才久爲督撫大員,才能卓越,若爲戶部尚書,國庫可完備;如做本兵,兵事可強化;如做都察院總憲,是非可明斷;如做吏部天官,人材可登用;如入閣爲大學士,則皇上與外朝六部九卿之間,可調停如一家。”陳矩對東林黨親近,自是對李三才不吝贊美,在他看來,他也是公心。既然外朝都說李三才可用,那他身爲司禮掌印,自是要向皇帝推薦。
萬曆聽後,點頭道:“老陳公說的不錯,福清相公也說李三才勤學力行,廉直淡泊,有古代醇儒之風。”
聞言,陳矩一喜,以爲皇帝準了,不想皇帝接下來卻說了句:“隻是,閣臣既補,須多補幾人,這件事再看吧。”
陳矩有些失望,但也知此事急不得,便從袖中摸出東廠剛送來的一封密遞,呈給了皇帝。
萬曆好奇,打開看後,不禁失聲笑了起來:“這小家夥淨瞎嚷,什麽溜鷹鬥狗,搞的朕倒是像個纨绔子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