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内校場時,根本沒有人過來攔住良臣,他一路暢通無阻的就進了考場。
這要換作是讀書人的會試,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考場很大,分爲策論場和弓馬場。不過策論已經考完,現在主要是在考弓馬。
五城兵馬司的人用木栅欄隔了一大圈,裏圈是跑馬射箭場,外圈則是搭了幾排看台供人觀看,一些考試官員的桌子就擺在看台前。
校場四周,插着不少旗幟,隻是良臣怎麽看都覺得這不是什麽武科會試,而是鄉鎮中學的體育比賽。
情不自禁的,良臣将腦袋擡了擡,視線在四面高處掃了下,幸好,沒有高音喇叭,否則,真要吓他一跳。
這大明朝,還真是重文輕武的厲害,堂堂國家最高武科考試,竟然辦得如此寒碜,真不知朝中那些大佬是任何想的。
沒有武人手中的刀槍保護,大佬們能坐在那裏談笑風生,指點國事麽?
良臣搖了搖頭,現時現地,還輪不到他來書生意氣什麽。
眼面前,怎麽幫二叔進甲字庫才是他的當務之急。
内場裏,有好幾個考生正在縱馬習射,一些身穿紅衣的兵丁拿着小旗在跑來跑去。
“好!”
良臣經過考試官員後面時,官員們倒沒什麽反應,坐在看台上的幾十個吃瓜群衆卻是同時叫起好來。
良臣吓了一跳,轉頭朝考場中看去,隻見一個大漢從馬上躍下,遠處的箭靶上赫然中着三箭,箭箭中心。
厲害,良臣暗贊一聲,見考官們雖然沒有叫好,但都在點頭,有兩個還湊在一塊低聲說些什麽,便知那考生這一手的确漂亮。
良臣急着找許顯純,沒有多看,往侯場那裏走去。不過在侯場那裏,他卻沒能找到許顯純。
許是許顯純已經上場,良臣左右看了看,想找個地方坐下等。
他一點也不擔心許顯純考不中武進士,真要那樣,曆史就不是曆史了。
可惜侯場這裏沒有什麽地方可坐,能擋太陽的棚子裏坐滿了考生,良臣一個閑人哪裏有的進。無奈,便原路返回,想去看台那裏等。
路上,望見袁見龍等人都團在一起看考場,不時指指點點,想來是在評說場中考生的本領如何。
因爲知道袁見龍等人日後在渾河大戰的悲劇命運,良臣便想湊過去,哪怕不爲攀交情、結識,也爲能夠多和這些漢家英雄相處片刻。
隻是,那裏卻有幾個五城兵馬司的官員在,袁見龍他們是應試武舉,自是沒有問題,可良臣若去了,隻怕就有麻煩。
不想被人攆走,良臣隻能乖乖來到看台坐下。
場中考生不少,人來馬去的,叫人看着眼花缭亂。
良臣看了一會,望不到許顯純在哪,便懶得再去看。論身手,他或許比那些考生要差,但要論騎馬,他卻是一點也不怕。
這一點,叔侄二人可謂一脈相承。
前面有五個考官,因爲先前在茶鋪聽說了,所以良臣知道這些官員都是兵部的。
場中兩個考生考完,考官們打完分後,有兩個站了起來活動了下腰骨,還有三人雖沒有起身,但坐在那裏都是捶腰捏太陽穴,想來十分辛苦。
良臣注意到,這五個兵部官員年紀都有些偏大,最年輕的那個看着都有四十好幾。
内場有官員在組織新的考生進場,良臣估計許顯純就在當中。
“李大人,聽說你又上辭呈了?”
那個最年輕的,正在伸展腰肢的官員随口問了句,此人是兵部車駕司的主事,姓王。被喚作李大人的那位是五人之中最年長的,官爲職方司主事。
李主事沒有回答同僚,而是歎了一口氣。其餘三人見了,都是露出同情之色。
王主事亦是搖了搖頭:“據我所知,這都是李大人上的第十七封辭呈了吧?”
李主事點了點頭,一言難盡的樣子。
“要是皇上還是不準,李兄打算怎麽辦?繼續上辭呈?”
“我意已決,不管皇上這次準還是不準,我都棄官不做歸鄉去了。”
李主事的回答讓王主事和其餘同僚都是一愣。
“這能行?”王主事很是擔心。
“有什麽不能行的?”李主事顯是已經拿定主意了,“有李閣老在,皇上也不見能和我這無名小卒一般計較。”
“廟祝閣老啊,這…唉…”
李主事說起這李閣老,倒讓王主事他們很是無語。因爲這位李閣老爲了辭官不做,都得了個“廟祝閣老”的外号。
這幾人說話也沒有避着後面的人,良臣聽得一清二楚,也有些想笑,因爲他知道那位廟祝閣老的事迹。此人名叫李廷機,乃是萬曆十一年的會元、榜眼,官至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
李廷機入閣時年紀大了,熬不住,又經不住言官們天天罵,所以決定辭呈歸鄉。不想向皇帝連上五十多封辭呈,都如石沉大海,毫無音訊。
李廷機一氣,把京裏的房子給了别人,然後讓全家老小鋪蓋先走,自己一個人跑到廟裏湊合住了下來,繼續向皇帝上辭呈。結果,和以前的辭呈一樣,皇帝毫無反應。
時至今日,李廷機已經在廟裏住了兩年,給皇帝上的辭呈也已是101封了。論起來,李主事才十七封,離得遠呢。
“兵部再不進新人,就我們這幫老骨頭撐着,哪天我們都死了,看皇上他高興不高興。”李主事真是一肚子苦水沒地方倒。
“這事,倒也不能怪皇上。”一個同僚苦笑一聲,“皇上這是和外朝争口氣呢。”
“再置氣,總不能拿國家大事兒戲吧?”
王主事也有怨言,按資曆,他十年前早應該調離車駕司了,可偏偏皇帝這些年不批任何官員調動,活活把他從年輕人熬到中年,還不知熬到什麽時候。
“少說兩句吧。”
一個官員老成持重些,示意同僚們都少說幾句。李主事他們便不再多說,坐下去繼續監考。
良臣看到了許顯純,正在官員帶領下取馬。不得不說,許顯純還真是手底下有真本事的,騎射這一塊,一點問題也沒有。
良臣很是高興,準備等許顯純下場就去找他,卻見前面那個李大人回頭看了下,然後對身邊同僚說道:“看到沒,宮裏來人了。”
“誰?”王主事他們回頭去看。
李主事微微一笑:“就是那位做了異夢把自己給割了的。”
“遼陽副總兵劉應祺的兒子?”王主事恍然大悟,“聽說是陳公公手下的,他來做什麽?”
“能幹什麽,走個過場呗…”
幾個兵部官員竊竊私語着,良臣那邊也是愣住了:做個夢也能把自己給切了,這什麽人?
他好奇的扭頭看去,就見一個青袍太監和一個錦衣衛的總旗向着這邊走來。
那青袍太監,良臣不認得,那總旗卻是識得,不就是那天在山神廟和東廠搶人的王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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