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聽本家那幾個叔伯說的,是真是假,我也沒敢問爹。”
魏良卿不想再說這事,擔心弟弟在外面站得久了影響腿傷,便拉着弟弟要進院子,他爹魏進德卻從地裏回來了。
“你大姐呢?”
魏進德卷着褲腿,手裏用草繩提着一塊五花肉。看樣子,他是特意去買了塊肉。良臣估摸這塊肉多半是他爹賒欠回來的,因爲據他所知,爲了給自己治傷,他爹可是欠了不少錢。
魏良卿說道:“走了,大姐夫說家裏還有事,所以就先回去了。”他沒敢提大姐夫楊六奇剛才的态度,怕爹聽了生惱。
“噢,走了啊?”
魏進德有些失落,他也很久沒有見侄女了,手上這塊肉也是特意去賒的,爲的就是好好招待下侄女,不想人已經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
魏進德搖着頭邁進院子,讓良卿将肉拿去洗了,中午燒湯,又要良臣将春花帶來的禮物收進屋中。良臣将東西拎進去後,把大姐給的那個荷包遞給他爹。
荷包裏是三顆小銀豆,還有幾枚萬曆小平錢。
銀豆約摸兩三錢一顆,拿在手裏很小。小平錢就是萬曆通寶,乃是本朝仿嘉靖朝所制,有小平和折兩種。小平錢多是光背,偶有背上有字的,多刻有“天”、“公”、“工”等字樣。折錢又稱折二錢,做工較精量,可以一錢當兩錢用。
荷包裏的銀豆和小平錢算起來能值一兩銀,當下地價是上等水田八兩四錢一畝,薄田三兩三。小麥的價格是一石七錢四,米價一石約六錢五左右。總體糧食價格并不高,甚而還很低,因而朝廷時有米賤傷農的議論。
魏家一年辛苦下來,收成除去賦稅,折算下來大抵值銀六七兩,不過這收成大半卻不能變賣換錢,得留着家裏吃,要不然爺兒三個就得餓肚子。
梨樹村屬河間府肅甯縣,這一帶雖離京師較近,但土地比較貧瘠,不像南方收成高。用良臣前世的話說,這裏就是環京畿貧困帶。
魏春花留給良臣的錢等同于魏家爺三兩個月生活所需,對楊家,可能都看不上眼,對魏家,顯然是筆不小的錢财了。
“難爲春花了。”
魏進德歎口氣,侄女在楊家的情況,他這伯父肯定是聽說了的。就這點私房錢,也不知春花是攢了多久才積起來的。想了想,他還是将錢收下了,畢竟給良臣治傷欠了不少錢,有些親戚家的可以緩一緩,鄰居家的能還就還了吧。
良臣沒有貪下這筆錢的念頭,回屋呆了片刻,突然肚急,趕忙上茅房,結果發現沒有手紙,偷偷朝外瞄了瞄,一咬牙将那本翻得爛了的啓蒙書《百家姓》給撕了幾張。回來之後,良臣當真是做賊心虛,面紅耳赤,因爲這事一旦被他爹看到,恐怕多半又會發火了。
其實,明朝現在是有手紙的,民間所用的手紙一般稱爲粗紙,和冥紙一樣都是用草爲原料制成,上面絕不能有字。
自古以來,敬惜字紙便是中國人的一種傳統,誰要是用了有字的紙擦拭污穢,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去年,良臣在縣裏就聽說一女子用有字的紙拭穢,扔入便桶,結果遭雷擊跪倒。河間府聽說此事後,忙通令府内各紙坊鋪:不準于草紙等項紙邊加蓋字号戳記,更不許将廢書舊賬改造手紙,以免穢亵。魏家茅房沒有手紙,原因隻是魏進德舍不得用。擦屁股都要花錢,這也太敗家了些。
換作從前的良臣,也無所謂,可現在的良臣,哪能受那罪。報應,他肯定是不信的,他現在想的是怎麽勸他爹趕明去鎮上買點手紙回來。要不然,天天用幹草擦屁股,實在是受罪。
良卿的廚藝不好,不過畢竟是燒的肉湯,哪怕什麽調料都沒有,就撒了點鹽花子,吃起來都是香噴噴的。午飯吃過,魏進德閑不住,心裏又憋得慌,便去另外一塊地裏鋤草,良卿也去砍柴。
魏進德走時再三囑咐良臣不要瞎跑,老實呆在家裏,可良臣哪呆得住。父親和大哥前腳剛走,他就溜了出去,卻是去社學。
良臣是去找吳夫子“贖罪”去的,他想的明白,想要出人頭地,除了讀書考科舉,還真沒什麽好出路。因此,重新上社學,趕在今年參加府試,然後院試取得秀才功名,是他必須完成的大事。
本來這事良臣是想請他爹出面向吳夫子求情的,可是他爹這會心思都在那塊田上,所以良臣決定還是自己去吧。
浪子回頭金不換!
良臣想吳夫子見他現在“洗心革面”,肯定會老懷寬慰,将他重新收入。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吳夫子不吃他這一套。
起初,吳夫子見到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的良臣,還真是吓了一跳,等到對方帶着淚花說明來意,他卻袖子一揮,冷冷說道:“我既說了今生不再教你魏良臣,便斷不會食言自肥。你回去吧,我這小小社學容不下你魏良臣這尊大佛。”
這話聽着可真是剌耳,良臣不敢怒,隻得不斷央求,拿出十八般本事想哄動吳夫子回心轉意,可吳夫子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怎麽也不肯再收良臣。
良臣是真急啊,參加府試除了必須要有村裏五人做保外,還必須要有一個秀才擔保,而放眼整個梨樹村包括左近三個村,秀才就隻一個吳夫子!這意味着,要是吳夫子不肯替他擔保,良臣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府試的資格。
參加不了府試,他魏良臣這輩子就永遠是一個童生!
童生有個屁用,自古至今,哪個官老爺是童生出身的!
“先生,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學生從前是不懂事,可如今知道好歹了,請先生給學生一個機會!”良臣可憐兮兮的看着吳夫子,當真是望眼欲穿。
“浪子回頭金不換?”
吳夫子一愣,直直的瞪着良臣。
良臣見狀,心下不由暗喜,以爲自己已經打動吳夫子。他卻不知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可不是古人的詩句,而是出自他前世文學家張恨水的一部小說。現在這句尚未問世的名句從他嘴裏說出,吳夫子自是吃驚不過。
但,僅僅是吃驚而矣,吳夫子可不認爲良臣有那般本事能做得這般好句,多半是在外面遊蕩聽來的。一想到從前良臣種種,一想到那些被良臣欺負的學生,吳夫子氣不打一處來,站起來便趕良臣出去。他實在是沒有耐心和這不堪學生多說,更對這學生有着極大的厭惡,多看一眼都憎得很。
“學生知錯了,學生真知錯了,學生已經懸崖勒馬,先生你就給學生個機會吧…學生要是考中,定忘不了先生大恩大德…哎,先生莫關門…”
“砰”的一聲,木門被重重掩上,良臣一句“勿謂言之不預也”活生生的給咽了回去。
隔壁,傳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朗朗讀書聲,一間教室的窗戶上還趴着幾個學童,正看着良臣竊竊私語着,許是良臣從前的“積威”,那幫學童瞅見良臣發現他們後,一個個吓得立時縮了回去,唯恐被良臣看見。
不想,我也是“學霸”,良臣自嘲一笑。
吳夫子這裏油潑不進,可真是愁死他了。
哼,活人還能給尿憋死,沒了你吳夫子,就沒張秀才了!
良臣當真是不服氣得很,他已決定走上科舉這條路,就斷然不會回頭,因爲這關系他的一生。
正想着如何解決秀才做保這個難題,耳畔傳來一女子不屑的聲音:“什麽浪子回頭金不換,我看,浪子回頭想得美才是。”
………….
有關魏忠賢本姓問題,有讀者依據百科指出原姓李,在此澄清一下,這條百科是錯的。本書采納對魏忠賢研究最權威,也是曆經四朝内廷大裆之一的閹黨大太監劉若愚所著《酌中志》說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