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所見洛甯縣慘狀的孟星河多話不說,帶着身後衆位随從心急火燎往縣城走去。
一路走來,所見城中房屋倒塌過半,漂浮的雜物和淹死多日已浸泡的發脹發臭的的豬馬牛羊等牲口不計其數,就好像受到猛烈台風的撕裂,将原本繁華的漁村一夜間變成廢墟。
站在一艘竹筏上,劃船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者,城中除了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的老人和小孩幾乎都投入了保衛家園的隊伍中間,這老者聽孟星河說要去見虞刺史,本來就是在城中劃船救人的他,二話不說就搭載孟星河幾人去見東都百姓的父母官。
随行中,看着滿目瘡痍的家,老者幾次流下了眼淚,孟星河詢問洛甯縣今年的水災似乎很大時,老者唉聲歎氣說,豈止是大,近百年都沒有遇見這種情況,然後嗚咽着望着渾黃的水面,後來孟星河細問之下才知道老者一家六口人,除了他一個老不死的活了下來,全部在此次水災中遇難,到現在連屍體都沒撈着,準是被大水沖到江裏喂魚去了。
孟星河沒有安慰人的本事,隻能聽老者說,沉默不語,沒過多久,老遠就看見刺史虞大人那蕭條的背影,當日在東都煙水大會上,他還記得那個和呂老爺子一般歲數的老頭,如今看來卻已是蒼老許多,甚至連同他旁邊站着那個穿黃花長裙紮着兩根小辮子的小女孩,都顯得那麽柔弱,在他們的正前方,巨大的缺口中,從外面河道上湧進來的水流,不斷的向洛甯縣奔騰,那氣場,就像在海邊看見海嘯襲擊時那麽壯觀,而無數渾身泥漿的軍民擔着一籮筐一籮筐土石不斷往那缺口裏面倒去,如此流沙填土的方式,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将這缺口填平。
恰巧虞大人轉身巡查周圍的情況看見了坐船而來的孟星河,他知道,以前在東都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子,如今已經是朝廷的戶部尚書,論官銜,還比自己大上兩階,也知道,他此次前來是奉聖上旨意下江南巡查各地的政績,虞大人雖然疲倦,但也不敢怠慢,連忙叫人将船劃過去迎接孟星河,道:“想不到孟大人也會親臨洛甯縣,”
孟星河受寵若驚,論資格,虞大人可是同自己準嶽丈大人呂老爺子是一個輩分的,隻不過官銜比現在的自己小個台階,但在封建等級觀念的左右下,他見了自己,依舊要行官場的禮儀,到不知以後到了江都,是自己給呂老爺子行李,還是他給我行禮呢,指不定,又要被雷劈啊。
孟星河在心裏自發感歎,已經走到虞大人的船上,這缺口處的水流十分湍急,照虞大人填土丢石的方法将它堵住,工程浩大不說,功效也不見得有明顯,就在孟星河想想辦法的時候,對面一艘裝載着泥石的竹筏向箭一般滑了過來。
“大,大人,不好了,缺口太大,根本就堵不住,照此下去,等這段江堤全部沖垮後,不但洛甯縣會再次受災,附近幾個縣也會受到影響,”說話的漢子也瞥見了孟星河幾人,生面孔,不曾見過,于是好奇問道:“這幾位公子是,”
虞大人沒有道明孟星河的身份,隻說了句朝廷派來的,那漢子肅然起敬連忙向孟星河等人行禮,其實他的官銜不不抵,是江都一帶負責統兵的将軍,叫秦漢,不過,在地方上,再大的官,遇見朝廷派來的人,而且還是幾個年輕的公子,也會往皇親國戚方面想,不敢得罪,指不定那天一道聖旨下來,自己連貶幾級都有可能。
孟星河一直在看着對面決堤的地方想問題,也就沒同秦漢寒暄幾句,不過沒過多久,孟星河沒由問了句:“虞大人,不知道你這裏有沒有洛甯縣的地圖,”
“有,有,”秦漢回答,地圖是他們軍營裏才有的東西,在洛甯受災的時候早就拿來了,他拿着一張皺巴巴泛黃的羊皮地圖攤開,指着上面用紅色标注起來的地方,道:“這就是決堤處,然後這塊地方是洛甯縣,”
秦漢一五一十爲孟星河指點地圖,孟星河也大緻将洛甯縣整個闆塊看了一眼。
造成江堤缺口洪水内灌的地點是位于大運河主幹道上,也是挨近洛甯縣城北面地帶,有兩條大江分别繞洛甯縣北面和南面向東去流去,連日來巨大的暴雨讓北面江水暴漲,把防洪的江堤沖垮,才導緻江水從缺口處湧入洛甯縣中淹沒了大片的地方,雖然這十多日虞大人采用石塊填堵的方法,盡量減小洪水灌入,但這不是長久之計,若不能真正把決口堵住,待到第二場大雨來臨,以前做的都是無用功了。
孟星河好歹也是一流大學出來的學生,雖然專業不是關于水利方面的,但根據地圖和前世書上學到的經驗,或多或少想到一些解決方法,既然洛甯縣城已經被淹沒,他幹脆想舍棄這塊地方,心裏盤算着需要虞大人合作,嘴裏面已經給出建議,用手指着地圖,道:“虞大人請看,如今決堤的地方是北面的江堤,南面的至今還未受損,我們何不在北面的金堂、魚門、龍潭、這三處地方,先将縣内所有人撤離在其他地方安頓好,然後再多開出三個口子,作爲分流,把北面江水,全部引流到南面,如此一來,減輕了一個決口洩洪的湍急,兩日過後,待水位下降了,再組織軍民奮力填堵,務必在第二次暴雨來臨之前将所有決口加固封住,此法雖然冒險,恐怕會讓洛甯縣再次受淹,但若不盡早将此決口堵住,以後隻怕後患無窮,到時候受災的隻怕不隻洛甯一縣,”
孟星河并不是危言聳聽,他之所以做出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其實也是迫于無奈,要是現在那些機械化的卡車,拉着石塊一車車往決口倒,就算是長江決堤,也有辦法堵住,隻是在如今的古代全靠雙肩擔着一籮筐石塊要想堵上如此大的缺口,隻怕等到猴年馬月都完不成,他想出這個多開鑿缺口分流的辦法,除了讓洛甯再次受淹之外,很大程度上,能降低北面江河連日暴漲的水位,隻要在這兩三天之内不再下雨,等北面大江水位下降後,填堵缺口之事也不那麽吃力。
虞刺史明白孟星河的意思,隻是若讓洛甯再受一次水淹,那無疑将洛甯縣這快地方再讓他受創一次,以後要恢複,隻怕困難重重,但又想到不那麽做,等後面暴雨襲擊,受災的面積将更廣,他隻有忍痛,道:“還請秦去詢問水工,讓他看看最近幾天,還有沒有暴雨,”
秦漢領命,劃着船火速往遠處決口走去,很快又折轉回來,道:“水工說了,最近三天都沒有暴雨,”
虞大人點頭:“那就下令所有人立刻撤出洛甯,然後留下一批在洛甯縣北面三處地方開口洩洪,各地征調成年男子,三日後,務必在暴雨來臨之前,同時将所有決口堵住,”
“得令,”秦漢刻不容緩下去宣布虞大人才頒布的命令。
秦漢走後,孟星河苦笑道:“虞大人心疼了,”
虞大人搖頭:“這回的洛甯縣,隻怕徹底玩完了,”
孟星河正經道:“亡了一個洛甯,但救回整個東都,虞大人就算被人戳着脊梁骨罵,也問心無愧,”
虞大人突然緊緊牽着身邊小孫女的手,道:“誰說洛甯亡了,隻要洛甯的子民們還有建設家園的決心,老夫就有從建洛甯的魄力,自古東都就是天下的糧倉,不輸你老丈人管轄的江都,隻要老夫還待在自己位子上,洛甯就有複原的一天,你小子若不信,我們打個賭,你要是輸了,就給我跳大運河去,我要是輸了,老夫就将唯一的小孫女嫁給你,”
和呂老爺子一個性格,虞大人也是那種不在乎禮儀那套的人,說出如此的賭約,孟星河就算有想賭之心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連忙搖頭,道:“算了,我認輸了,趕明兒我就跳大運河去,”孟星河自歎,虞大人果然夠奸,連小孫女都能出賣,老油條一根啊,不過話又說回來,虞家丫頭要是再過五六年,隻怕又是一個颠倒東都的美人。
孟星河不敢多想,反而是站在虞大人身邊的小孫女眨巴着秋水般的眸子,望着遠方灰蒙蒙的天際,然後雀躍的跳了起來。
“爺爺,快看,太陽出來了,”
小丫頭臉上洋溢着難得的光彩,而此刻,孟星河卻撲通一聲跳入水中,他知道,自己輸了,輸的心服口服,因爲,無論哪個地方的人,在災難面前,隻要還沒有亡國絕種,都會不顧一切重建自己的家園,就如同破曉時刻陽光沖破萬物時那般勢如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