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風,是很熟悉的味道,陸奧灣的沿海地帶,所有的居民都依靠着近海打魚爲生,對周圍的這片大海,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
從戶望出去,隻見一片片的白雲鑲嵌在湛藍的天空,有種奇異地美麗,盡力望去,昏花的老眼視野深處,水天相接,甚至分不清哪裏是海水,哪裏是天空。
“喂,喂,”另一種咳嗽聲,從附近被木闆間隔的房間裏傳來,似乎在床上平躺的姿勢。
“你要幹什麽?”老頭子的眼睛,還呆在海灘上,距離海岸線五十多米的地方,拴着一艘單桅木船,雖然斑駁陸離,有很深的鐵釘鏽迹,還有海水侵蝕的地方,顯得極爲陳舊了,卻讓他的心裏非常溫暖,以至于比隔間老太婆的聲音還有吸引力。[
“太郎,太郎!”那個老太婆很虛弱的說。
“知道了!”
從鍋裏舀起幾勺子的魚肉片,以及削得很粗糙,上面還帶了一些泥濘的芋頭,随手往裏面倒了些黑呼呼令人費解的醬油,再小心翼翼地從桌子上的幾個玻璃瓶子裏掏出一些算是調料的小東西,特别是姜粉,搖晃了幾下,用筷子攪拌了。
端到另一間屋子裏,那名六十歲的老太婆,正艱難困苦地支起了身體,斜靠在床頭的破舊被子上,在炎熱的夏天,她的額頭上冒着大顆大顆的虛汗,嘴唇上有些血泡。
老頭子将魚湯送到了老太婆的唇邊,小心地喂養:“哈哈,隻要你吃了我做的天下第一美味,姜粉醬魚湯,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
“呵,真香啊。”老太婆品了一口,兩隻眼睛裏滿是幸福和感慨:“要是我們的紀乙還在的話,該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說完,老太婆的眼淚順着眼角瀑布般地流了下來。大顆大顆地滴到了碗裏。
老頭子的身體一震,遲疑了很久沒有說話,好象被擊中了要害似的,精神上萎縮了不少,就連端着湯碗的手都在顫栗,很久很久,才含着眼淚說:“這是命運,是天照大神的安排,又不是紀乙一個人,他是爲了國家而戰死的。是很光榮的事情!”
三天以來,在陸奧灣裏的漁民們,不斷地接到了東京前線許多可怕的消息,其實,是許多從東京一帶崩潰的軍隊中少數的逃兵帶回來的故事,這些卑鄙的,但是很幸運的年輕人很哀傷地告訴這裏的村人,絕大部分的出征者已經不在了。
幾個月前,天皇從這裏大規模地征召士兵,他們這個村落裏,僅僅三百餘人,還居住得極爲分散,就被征用了七十三人,要知道,所有的村民中,男人才有一百三十七人,此前的十年間,僅僅在海上打魚出事被淹死的或者失蹤的男人已經有二十一個了。而一年零四個月前,天皇已經在這裏征集過士兵十三人。
要不是老頭子的腳受傷是個瘸子,估計也得被征召上前線作戰。
“光榮,可是,我們的紀乙,再也不能回來了!”老太婆的眼睛神地仰望着房屋那透露着幾許明亮的破頂,好象在回憶往事,即使魚湯從嘴邊流下來,也沒有注意到。
老頭子隻得将魚湯放到了旁邊的桌子上,桌子已經開裂,但是,很幹淨,上面用遲鈍的漁刀雕刻着一隻嶄新的木船,上面還坐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小野知道,那是兒子鍾情已久的村上家的二丫頭。(純文字小說)
老太婆顯然在精神上受到了嚴重的刺激,爲獨生兒子的陣亡,已經三天不吃不喝了。根據逃兵渡邊求二的說法,在東京城,凡是沒有逃跑的士兵,都可能被中國軍隊逮捕砍頭了。
“我們該怎麽辦呢?我們該怎麽活呢?”小野亨突然爆發出一陣野狼拌的痛嚎,凄涼比,聲聲透射出來,在小屋子的上空回旋。
小野哭泣了很久,才停息下來,然後到外面去觀察,隻見村莊斜斜地散布在海灘邊上,很自然很随意地生長着,一片片木材在陽光和海水的蹂躏下露出古怪的蕭條氣息。
在西面的半坡和樹林間,漂浮着一條條長長的白色絲帶,高高的樹枝下,是所有戰死者的衣冠冢。渡邊求二帶回來的村民。,隻有三人,其餘的人都被認爲是戰死了。
有好些人影還在那個樹林的邊緣徘徊,有人哀哀地哭泣。因爲戰争,這個漁村已經接近毀滅的邊緣了。
男人,青壯年的男人幾乎死光了,以後呢?這個村莊該怎麽辦?難道成爲寡婦村嗎?[
忽然,一陣驚呼傳來,随即,小野循着喊聲,看到了在村中最集中的一條街道上,一個賊溜溜的人很賣力地呼喊:“不好了,不好了,中國佬來了!”
“什麽?”在房間裏的老太婆居然很機警地聽到了:“是不是紀乙回來了?”
小野亨稍一遲疑,迅速地奔到了自己家的房屋後面,抄起了一根八尺多長的木棒,因爲走得太急,他連摔了兩跤,可是,當木棒在手裏把握了一陣子以後,他将之抛棄了,轉身從門外的木材堆裏找到了兩把鋒利的剖魚刀。看看魚刀的長短,再次扔掉一個,在門後的角落裏抓住了他這一輩子最珍貴的工具,也是他祖父遺留給他的财産:魚叉。當光溜溜的魚叉在陽光下很嚣張地閃爍着寒光的時候,村子裏的日本漁民已經聚集了四十多個,是成年人,但是,隻有七個是男人。
渡邊求二喊道:“快,大家躲藏起來,不要抵抗,中國軍隊是不可戰勝的。我不是讓你們集中戰鬥,而是要你們逃跑!快。快!”
蒼白臉色的渡邊遭到了大家的唾棄,。幾乎所有的人都朝之掃以厭惡的眼光,“爲什麽不抵抗?難道我們白白放棄爲親人報仇的機會嗎?”
一名婦女咬牙切齒地,任由海風輕輕吹拂着自雪白的臉龐,因爲常年使用面巾,她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了,看起來卻還很嬌媚。
“是啊,我們要戰鬥,爲親人報酬!”
小野亨看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姑娘,瓜子臉兒的村上家的二丫頭,不僅心頭一熱。
“對,我們殺中國佬去!”
漁民們自發地組織起來,還将村中準備了好幾天的木材堆點燃了,那是集中抗戰的信号。不久,就從左面的凹地裏冒出了一大群的魚叉和剖刀,還有削尖了的竹子,赤着上身,光着腳闆的日本漁民,眨眼之間就聚集了五六百人。其中,有八成是女人,穿着花花綠綠的衣裳,而男人們,絕大多數是老頭子或者十六歲以下的孩子。
“走啊,殺中國佬去啊!”
當這個滾滾而來的浪潮在海灘邊彙集,向着大陸上倒卷而去的時候,最先發布消息的逃兵渡邊求二卻帶領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奔馳到海灘上,往幾艘漁船上一跳,就用剖魚刀割斷了繩子。
賊溜溜眼睛,一看就沒有半點兒善良氣質的渡邊大喘着粗氣說:“這些混蛋,簡直是找死,居然要和中國聯軍作戰?我看他們是活膩煩了,哎,可憐啊,”
另外一個逃兵因爲肥胖短小的身材,一直被大家叫做豬頭三等兵的竹生明聰則惋惜地說:“我們應該帶走幾個姑娘,比如村上家的那個二丫頭就不賴,否則,我們在海上會郁悶死的。”
“是啊,村上家的丫頭實在太迷人了,該胖的胖,該瘦的瘦,臉蛋白得象櫻花,誰看了都流口水啊。”渡邊的兄弟真的流着口水說。
“不,還有蒼井家的。橋左家的。算了,我們現在還是逃命要緊。”渡邊悻悻地說,“等躲避了中國佬,我們就假裝是中國佬,然後到附近的村子裏找花姑娘。嘿嘿,我們一定能夠找到很多。那時候,嘿嘿嘿。”剩餘的話,被他陰險和恥的笑聲給打斷了。
“哥哥,你怎麽知道是中國佬來了?”在疑問以後,渡邊的弟弟還奇怪,爲什麽他哥哥不帶了家裏人一起走。
渡邊的話,讓大家的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聽聲音我就知道是中國軍隊,這幾天,我們的大軍一定是被中國的飛機和坦克給打光了,中國軍隊太厲害了,很可能天皇已經被打死了,哦,要是我們帶了家人,就不能安全脫險了。”
當渡邊等人乘坐着小漁船向陸奧灣裏狼狽逃竄的時候,十數個漁村的混合人群,卻擁擠上海灘,沖過了一片高坡,漫山遍野地,毫組織紀律地向前殺去。
前面奔出了三裏多路,果然看見了一大群人,隻見灰塵在堅硬的道路上蒸發着,道路上的人已經被遮掩了大半,沒有旗幟,沒有騎兵,全都是步行者或者馬車。
有相隔五百多米的三條道路上,盡是迅速奔來的人群,都穿着淺黃色的衣服。還有的人因爲道路的狹窄,居然在田野裏亂跑,身上背着黑色的步槍,還有很可能是米袋子的東西。人數實在是多,稍一注意,就能夠看到,漫山遍野都是,至少有好幾千人。
所有的義憤填膺,勇敢的漁民們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于是,奔跑成爲慢動作,最後是漫步,停滞,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想不到中國軍隊真的這麽多。[
“啊,真是一眼望不到邊啊。”小野亨的嘴唇打着哆嗦說。
村上成盛這個現任的老村長也倒吸了一口涼氣,“真的都是中國人嗎?”
“看,敵人的飛機,飛機。坦克!”有人驚呼起來。
大家一起往那兒看,隻見煙塵之中,模模糊糊的什麽也看不清楚。很多人沒有見識過飛機坦克,還以爲飛機是地上跑的一種怪物。
“敵人太多了!太多了!”村上的身體開始了顫抖。“比我們多得多。”
不過,當小野亨突然想到了兒子以後,就煥發出難以抑制的憤怒,他大吼一聲,“殺啊,給我們的兒子們報仇!”
在關鍵時刻,也許一個兩個人的影響,甚至是決定性的,小野的呼喊,讓悲憤的日本漁民們,再次煥發出了強大的戰鬥力,他們一起移動,在沙地和膠泥構成的道路和土坡上逐漸奔跑起來,幾乎每一個人都張大了嘴巴,嘴裏喊出了難以遏制的,恐怖的聲音。
這是村上教給大家的方法,可以忘記恐懼。
當日本漁民的聯軍向前來進攻的中國軍隊殺去的時候,果然,中國軍隊被吓得停滞了隊伍,然後,迅速趴到了地上。接着,當漁民們沖到了四百多米的距離時,就聽到了前面有濃烈的轟響。
“不好,中國佬開槍射擊了!”
小野亨是個退役的老兵,參加過倒幕戰争,不過,他卻不是新軍,而是德川慶喜将軍的幕府兵,在幕府失敗以後,不得不退出軍隊,而他個人的軍事知識和經驗,就停留在數十年前。雖然他也很疑惑于中國軍隊的飛機大炮的威力,可是,還是讓漁民們沖鋒成密集的隊形。而因爲他平時的威信,人們總是自發地跟随在他的身邊。
戰役就這樣開始了。對面的軍隊發射出了密集的槍,将蜂擁而來的日本漁民的聯軍打死打傷了數個,正在奔跑中的日本漁民,不斷發出了驚呼或者悶吼,一群群的人在奔跑的道路上忽然栽倒下來,還沒等他再爬起來,就被後面密集的腳步給踏了上去,再也沒有任何生還的機會。
很多婦女們在栽倒的時候,發出了尖利的慘叫。
蓄謀已久,報仇心切的日本漁民,雖然遭到了極大的殺傷,可是,奮不顧身的他們還是取得了一定勝利,因爲,那些正在射擊的對面軍隊,絕大多數使用的是步槍,在緩慢地裝期間,讓對面的漁民們抓住了機會。
後來,人們才知道,參加這一次戰鬥的日本漁民,有三千四百多人,同仇敵忾,痛心疾首的日本漁民婦女們,成爲戰鬥的主力,她們瘦弱的身影,在沖鋒的隊伍裏顯得格外矯健。
“殺呀!殺呀,給我們的丈夫和兒子們報仇!”
“殺光了中國佬!”
“我們陸奧灣的漁民不是好惹的!”
當對面的軍隊開始驚慌失措,并且有一部分人開始轉身逃跑時,讓這面漁民的隊伍中激發了更大的勇氣。更多的婦女們發出了不是人類聲音的呼喊。其可怕的穿透力,估計隻有非洲草原上的母性鬣狗可以比拟。
在煙塵之中,兩股軍隊的潮流沖撞到了一起,随即,爆發出了可怕的撞擊聲和撕殺聲,步槍的刺刀和魚叉的撞擊,剖魚刀砍在步槍杆上的聲音,以及人體成爲命中目标時的遲鈍聲音,人們的喊聲,混雜在一起。
一片片血光在飛舞,地面上俯瞰的角度可以發現,兩大群螞蟻攪拌到了一起,互相沖突,移動。
不久,西面來的軍隊就轉身潰退了。而日本漁民則精神抖擻,将之迅速地追逐着,屠殺着,有人大喊:“中國人敗了,中國佬被我們打敗了。”
西面的軍隊,被漁民的浪潮緊緊地粘合着,。糾纏着,戰鬥在繼續,直到當四挺機槍的密集子掃射來時,當漁民們的死傷猶如遭遇了大網的黃花魚群一樣壯觀時,他們才被迫撤退了下去。
漁民們撤退了三裏多,西面來的中國軍隊也撤退了四裏多,在中間的原野上,散落着數的屍體,準屍體,一些傷員在痛苦地嚎叫。
“哈!”一名返回的漁民,操着魚叉朝着一名半死的中國軍砍去。
“饒命啊!”那士兵的步槍已經到了漁民的手裏,一條腿已經被魚叉刺穿,估計腰上也着了道兒,正在地上“烙燒餅”。可是,他的一句娴熟和純正的日本土著語言,卻讓周圍的日本漁民大吃一驚。
正在舉叉欲要給他的咽喉來了一個對穿的村上成盛一臉飛濺的鮮血,好象猙獰的惡魔:“你不是中國人嗎?”
“不是,我是日本人,這裏的人!”那士兵焦急地說。
可是,砰的一聲槍響,一名女漁民,已經利用奪取的步槍擊斃了這個家夥,子穿過了他的腦袋的半斜邊,弄出了可怕的白的紅的醬糊。看得周圍的漁民們一陣反胃。
接着,又有幾個零落在路上的所謂中國軍隊又被漁民們擊斃,但是,正在興奮地砍殺中的小野亨忽然驚呼起來:“紀乙?”
那個半死的士兵,居然是他的兒子!
“爸爸!爸爸!”那個士兵也看清了舉起屠刀,滿臉猙獰的叛亂者。
頓時,戰場上的氣氛凝固了。很久很久,小野亨才将一柄魚叉,一柄剖魚刀扔掉,大呼一聲,撞到了地上,一把抱住了他的兒子。“怎麽是你?你們怎麽在中國軍隊裏面?”看首發廣告請到品 請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