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悶的,陰暗的天氣,卻沒有遮掩盛京将軍增祺大人的興緻,他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整理得相當得相當好的胡須,流暢舒展,腦後的大辮子油光水亮,新換的官補服威嚴中帶着精緻,雙臂一擡:“雲龍兄。”
栗雲龍久久地沉浸在桌子上那張粗糙厚紙繪制而成的遼甯地圖上,一面用手指點着,慢慢地移動,一面目光變幻,時而眨,時而凝固。
“雲龍兄!”盛京将軍徑直走進來,再次一揖,“你忙着呐?”
“不忙不忙!”栗雲龍沉浸着思想,将一隻手擡起來:“請坐!”
身邊的兩名衛士急忙給增祺擺好了椅子,後者卻眼睜睜地看着,沒有坐下。
“将軍,請坐!”栗雲龍将地圖放下,歉意地說道。
“哪裏哪裏,我自己坐!”增祺皺着眉頭在椅子上坐了,一面心有餘悸地用袖子擦着屁股下面的椅子:“将軍好歹也是朝廷大員,從一品的軍銜,坐卧起居也不要過于簡陋爲好,不唯對身體有礙,更失了朝廷的體面,卑職雖然了無能耐,對官場情形卻略知一二,言語之間,有什麽唐突之處,還請将軍原諒!”
“哈哈哈,對不起了。将軍閣下,我這裏的條件其實太差。委屈大人了。”栗雲龍将手一揚,吩咐将地圖等完全移過去,“将軍的官軍整理得怎麽樣了?”
“難呐!”增祺郁悶地說:“俄國人氣勢洶洶,我等官兵實在不堪抵敵,隻能潰散,可是,兵敗如山倒,要重新糾集起來,振奮士氣,還要從頭再來。”
“将軍,其實我邀請你來的意思,需要告訴你,”
“慢,将軍先不要給我講!鄙人其實已經知道了!”
“哦?這麽厲害?”
增祺搖搖頭,随即又點點頭,他對栗雲龍沒有半點兒的防範和嫌棄,雖然對他草莽英雄的氣概,粗略的言辭,大大咧咧的舉止不是那麽滿意,可是,人家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啊,不僅是他,還是他的幾百名親信部下,他上百口家人的性命!
“将軍的意思,鄙人一直挂在心上,隻是因爲流落奔走,過于落魄,所以籌集準備就艱難得多了,幸好這幾天諸多事務少了些,老朽終于騰出時間來。現在,我已經給将軍準備好了!”
增祺的臉上洋溢着開心的笑容,還有一絲的得意。
趙陽剛政委從外面走進來,帶着幾名高官,一個個渾身濕潤,衣服貼着脊梁,進了屋子,急忙尋找角落裏的木材火堆。
“他娘的,這麽個鬼天氣!”幾個坦克兵老軍官罵罵咧咧,抓了凳子就坐,當然,在坐之前,也跟增祺打了招呼。
“快,我都快凍成冰棍了!”龍飛用手揪着胸膛前的衣服,快速地扇着。
“這還怎麽打仗啊。别說騎兵,就是人空着手走也站不住腳呢。”
“不要緊,咱站不住腳,難道俄國人就站得住了?他們從西伯利亞大老遠地跑來,水土不服的,恐怕才慘呢!”
增祺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他最看不慣的就是栗雲龍對軍官們的縱容,在長官面前肆無忌憚,吆來喝去的,成什麽體統!不過,想想漢王劉邦大禮不辭小讓的故事,也就嘿嘿嘿一陣幹笑。“将軍麾下人才濟濟,個個英武果決,真是國家的福氣啊。”
栗雲龍對着趙政委翻翻白眼兒,老實說,這些天他什麽也不怕,無論是俄羅斯海陸軍的頻繁調動,物資武器的充實,還是任何事情,也包括日本鬼子在朝鮮的登陸和逼近鴨綠江的蠢蠢欲動,都沒有使他感受到多大的壓力,而這個面目始終和善,舉止溫文爾雅的清朝将軍卻使他倍感頭疼。不答理他吧,于統一戰線的戰略不符,可是,答理他吧,又實在沒有合适的話說。
“将軍,今天,我們談談對俄作戰的問題,希望老大人能夠以自己的經驗提出寶貴的意見!”栗雲龍見自己的軍官們沒有給自己長臉兒,也不生氣,他的性格就是這,“經驗?意見?”這幾個詞彙引起了增祺将軍的真正恐慌:“哪裏哪裏,于作戰方面,老朽實在是一竅不通,所以,盛京一切軍政大事,都委托将軍來處理!下官絕對相信将軍,也絕對不會制肘。”
“這敢情好,敢情好!那您坐着喝茶!”栗雲龍尴尬地笑笑。
“喝茶?”增祺一愣。
栗雲龍哈哈大笑:“對不起,你别誤會,我不是趕你走,确實想請你喝茶,天這麽冷,喝一杯熱茶也不錯!”
不多時,幾個士兵就端來了一大罐茶,用碗每人盛了些。
“将軍豪邁之氣,老朽算是見識了!”增祺見屋子裏的氣氛緩和了不少,悄悄地招呼那邊的管家身份的人,那人急忙往前一探身體,彎下了腰,“嗯嗯嗯!馬上!”
趙政委倒能和增祺說上話兒,沒說幾句,增祺就站起來,“下官煩請兩位将軍到外面叙話!”
見他很嚴肅的樣子,政委詫異,栗雲龍已經呆到那邊和軍官們侃大山了。
門口,那個管家身份的人忽然高聲唱道:“新人已到!請将軍府的前來迎接啊!”
“新人?”整個屋子裏的人都是一愣。大眼睛凳着小眼睛。
增祺站起來,搖擺了一下花翎,雙手一拍:“擡大禮!”
外面,呼呼啦啦地進來了十來個人,兩個一組兩個一組,擡着紅綢緞包裹的大木箱子,不斷地堆積到屋子中間,不多見時,就擺得滿滿的。那些人放了東西就急忙出去。
栗雲龍瞪着增祺:“喂,老大,你玩什麽把戲啊?這裏是劇院?”
增祺謙虛一笑:“将軍,我把那丫頭送來了。”
“什麽?”
“丫頭。”
“什麽丫頭?”栗雲龍的眼睛瞪得溜圓。旁邊的人也面面相觑。政委見情形不對,急忙上前:“大人,您演的是哪一出啊?”
增祺得意洋洋地搖晃着腦袋,那巨大的紅纓蓋帽,兩眼花翎,也跟着一起招搖:“将軍的意思,難道不是這個嗎?”
“我有過什麽意思?”栗雲龍在政委和其他人的目光逼迫中,幾乎崩潰,少有地軟弱。
增祺走過來,在栗雲龍的肩膀上拍了幾下,因爲身材的原因,他能夠做到這一點兒相當不容易。“将軍不要說了,小女已經送到,請将軍即刻披挂彩帶,穿着禮服,舉行大禮。”
“你玩什麽?”栗雲龍歪斜着腦袋:“你不會是要招我去高老莊當女婿吧?”
“哪裏哪裏,是下官的小女送來給将軍,玉成将軍之愛!”增祺轉對政委:“還請趙将軍委屈司禮,主持一切。”
這邊正說着,門口一頂花轎直接就送進了門裏面來,前面兩個皂衣插紅的衙門漢子卸下了轎子,跑到栗雲龍跟前啪地甩了袖子,砰地一跪:“請新老爺打賞!”
政委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趕緊将增祺老大人拉到了一邊,詢問他什麽意思,到底給誰娶老婆,怎麽娶老婆也要将花轎擡到最高司令部啊。
增祺很無辜地講述了事情的真相:“趙将軍,這完全是栗将軍的意思啊,我其實,其實,很害怕得罪栗将軍呢!”。
政委又來看着栗雲龍。善意地譏諷道:“看你自己惹下的麻煩,怎麽善後處理,向來你自己知道吧?”
那邊,增祺已經将兩個讨賞的家夥罵了起來:“回府去,老爺自會給你們打賞,栗将軍軍務在身,哪裏有那麽多的閑錢兒?”
栗雲龍見大家都耍猴子似的盯着他,氣急敗壞,上前抓住了增祺的衣服:“喂,老家夥,你給我玩什麽?這是軍事重地,是中國新軍的司令部,也是收複滿洲軍的前敵總指揮部,哪裏能玩娛樂活動?哦,你當這是江蘇衛視台,《非誠勿擾》啊?家裏有一個閨女,想送誰就送誰?你老大的思想一點兒也不封建啊,”
增祺大驚,翻着白眼兒:“你說什麽?不是你看中了我家閨女?”
栗雲龍冷笑一聲:“你敢訛詐我?”
“非也非也!”增祺急忙解釋說,那天栗雲龍解救了他們,相見時,還對一個姑娘非常在意。所以,他就将她送來了,她本是他家的一個丫頭,爲了表示敬意,增祺專門把她收爲養女,然後準備了豐厚的财禮,還專門挑選了一個好日子送過來。“栗将軍,各位,其實,不瞞大家說,我家收的姑娘不在十個二十個,都是良善百姓家的閨女,一個個也長得頗有模樣,雖然是丫頭,可是,有人專門教導,知書達禮,溫文爾雅,并不比那些名門千金差上半分,既然栗将軍中意,老朽也不敢藏拙。”
栗雲龍尴尬萬分,那天,他确實盯了一個姑娘一眼,那姑娘在增祺的家眷中,确實很紮眼兒,所以,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瞟了幾下,誰知道,被人家主人逮了個正着,還生出無數的故事。
政委急忙向增祺老大人解釋,看一眼沒有什麽,不是那意思。栗雲龍則紅了臉兒,向他道歉。
“算了?”增祺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發紫。
“是啊,一場誤會,”政委勸說道:“栗将軍的家裏已經有了妻室,再不能娶了!”
“是啊是啊!”栗雲龍尴尬地撓着頭皮:“我老婆是個妻管嚴,狠着呢,要是知道我偷娶了小三,一定罰我。”
“哈哈哈,原來栗将軍也懼内呀!”增祺的臉陡然由陰轉晴,笑的十分開心:“不過,我家的閨女,好歹也算是大家閨秀,既然擡了過來,就不能再擡回去了,否則,我将軍府的臉面往哪裏擱?”
政委發現事情複雜,先就把那群軍官們趕了出去。
三個人在屋子裏商量事情。栗雲龍堅決不同意。氣得增祺将官帽子揪住扔到了地上,摔成大泥巴:“你這是戲弄本将軍!”
“就算是一場戲弄吧!”栗雲龍絕對沒有想過要接受一個恐怕年齡隻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做自己的新太太。那不是禍害人嗎?
增祺氣得揮舞拳頭要和栗雲龍拼命,多虧了政委拉住他,連連給他道歉賠不是,還要求栗雲龍連鞠躬一百個。
正說着,轎子裏的姑娘頂着蓋頭沖出來,大聲哭着跪到了增祺的面前:“爹,您身子金貴,人家栗将軍百戰百勝的名将,咱更是高攀不起,走,您回府裏吧。”
增祺苦笑道:“孩子,那你呢!”
“我死在這裏!反正,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絕對不會給辱每年老人家,也不會去辱沒人家栗将軍的高名!”
眼看着那姑娘尋死覓活的,栗雲龍突然啪地往增祺的腳下一跪,一連磕了三個頭。
增祺道:“将軍,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我不是看中你們家的姑娘了嗎?你不是我嶽丈?我不是來給你見禮了嗎?好了,别說了,都是我的眼賤,我認栽,你們擡來的姑娘,老子要了!”
這場風波當然以喜劇的形式收場,當天,中國新軍司令部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進行了大張旗鼓地慶祝活動。政委等高級軍官非常支持,因爲這樣就和清廷的地方官員結成了緊密的聯系。對下一步的軍事行動是極爲有利的。
後來,人們經常嘲笑栗雲龍,說他和新夫人是一眼見真情,又說他是老牛吃嫩草,他聽到了也隻是咧開嘴尴尬地笑笑。
“軍長,你厲害啊,娶了個将軍家的千金,也算是門當戶對!”政委善意地譏諷道。
“哪裏,是個山寨版的,本來老子還想娶了俄國老子的公主呢!好了,說好了,俄國公主就給你留着了。”
龍飛打趣道:“你們都有新歡了,我們小兵咋整?”
栗雲龍惡狠狠地說,“日本天皇家的閨女任你挑。”
但是,無論如何,大家都得承認一點兒,那個栗夫人,确實是漂亮非常的大美人兒,後來被大家稱爲盛京之花。
第二天的早上,政委嚴肅地要求他交代罪行,他牛眼睛一翻:“罪個屁,人家未成年人,祖國的小花骨朵朵兒,咱老栗能幹那樣天打雷劈的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