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手頭的傷亡報告,封平直覺得心裏發悶臉上發燙,相比之下259旅不到百人的傷亡,八倍于259旅的傷亡人數讓封平感到無地自容。易安華見到封平情緒低落,便輕輕地拍了拍封平的肩膀以表慰藉。
趁着空閑,陣地各處開始清理戰死将士的屍體。
遊飛臉頰上的淚水早已風幹,隻留下兩行淡淡的淚痕,他沉聲道:“葉志明和劉雲清的遺體由我背去大坑埋,你們誰也不要幫忙,我要送完這最後一段路,我能爲他們做的也就隻能是這些了!”蔣狀,何天豪,黃龍和許志緯低聲抽泣着,其他人也是靜默哀悼。
“出來混,終有一日是要還的。”這句話多少次挂在大家的嘴角,但到了應驗之日遊飛卻是依舊覺得心裏頭承受不了。
邁着承重的步子,遊飛将兩人的屍體扛到了大泥坑,裏頭已經是堆疊了很多屍體,橫七豎八的極爲雜亂,腐屍的味道從大坑中飄出來十分難聞。
戰鬥依舊在繼續,所以坑還未封頂,随時可以往裏填屍體。自己的兄弟死了,連副棺木都沒有,遊飛的心裏酸楚,真是枉受了這麽些年大哥的稱呼。
遊飛無法把兩人的屍身往坑裏頭扔,便交代了身邊一位正處理屍體的戰士,要他幫忙在他走後将屍體處理一下。
深深望了兩位兄弟最後一眼,遊飛心中默默念道:别了,我的兩位好兄弟!
遊飛步履堅定地往19号陣地走去,槍握得更緊了,眼中的戰意更濃。
當遊飛走到陣地上的時候,衆人見到他已不像去時那般沮喪了,反而是全身上下都透着殺意,胡衛嶽滿意地暗暗點頭。
遊飛并未招呼何天豪等人,隻是默默地走回自己的位置,背靠黃土,掏出兜裏的土布擦拭着手中的鋼槍。遊飛從未如此用心地做過這麽一件事,從槍管到槍膛直至槍身,每一寸遊飛都精心地擦拭着。
丁鉚拿腳輕踢了踢遊飛,壓低嗓門說道:“喂,沒什麽事吧?”
遊飛搖了搖頭,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雖然目力所及已經是見不到有鬼子的蹤迹,但是遊飛的雙眼依舊是閃着血色,充滿了怨恨。
“嘿,講講你們團長是個什麽樣的人呀,别憋悶着不說話,傷身子骨!”一直以來沉默寡言的丁鉚這會卻是主動和遊飛唠了起來。
遊飛沖丁鉚感激地笑了笑,長歎了口氣道:“小時候我聽講古佬講了許多的故事,其中我記得有這麽一段,那便是草原上的大英雄成吉思汗曾經要求他軍隊中的将領不可以太強壯,因爲要是将領過于強壯,那麽其它的士兵肯定是不能跟上這位将領的步伐,士兵便一定會快速地疲勞,這樣隻能是消弱掉整個軍隊的戰鬥力。雖然我從來沒上過學堂,但也曉得成吉思汗說的話相當地有道理。我們137團的大團長封平便是個勇猛的将士,上次一口氣就将幾百号逃跑的人給斃了,勇則是勇,卻也是有些過火了,跟着這樣斬釘截鐵的将官,我們這些小卒子可不會好過到哪去!”
丁鉚呵呵笑了笑,說道:“我們259旅的旅長易安華也是鐵漢子,弟兄們對易少将都是又敬又畏,當官的嘛總是要有那麽些官威的,要不然又怎麽能震懾地住我們這些阿兵哥呢!”
遊飛咧牙大笑,他見着丁鉚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搓磨着,之前遊飛也是注意到了丁鉚隻要一閑下來他的手指就會開始磨起皮來,遊飛樂道:“我說丁鉚,你平日裏沒事就喜歡磨手皮呀,幹嘛不磨腳皮,光磨手皮啦,嘎嘎!”
丁鉚沉聲道:“手指與扳機的觸感是相當重要的,我平日就愛磨手皮,因爲這麽做能讓我的手更好的與扳機融爲一體,進而與整支槍融爲一體,到時候小鬼子便要挨我的槍子了。”
“這麽懸乎!”遊飛訝聲道。
遊飛這個時候不由自主地湊了過來,他把玩起丁鉚的捷克式輕機槍來,對這個能裝配二十發子彈的機槍,遊飛十分地喜歡,仔細地扶遍了機槍的每一個部件之後,遊飛擡頭向丁鉚問道:“丁鉚,剛才你幹掉了多少個鬼子?”
“沒數過,大概二十來個吧!”丁鉚輕描淡寫地說道。
遊飛大聲吼了起來:“屌,二十幾個?那麽多啊!”
丁鉚呵呵笑道:“捷克式是二三連發,鬼子被打到了便是個死字,我不敢說是全旅最厲害的機槍手,但是三百米外的水壺還是能打着的,就剛才那個距離,小鬼子還不得被我掃死呀!不過機槍手也是小鬼子擲彈筒第一個要幹掉的對象,所以機槍手一般都活不長久!”說這話的時候丁鉚眉間閃着一絲的落寞與無奈。
遊飛湊上前來,呵呵道:“丁鉚兄弟,這個用輕機槍還要注意些什麽呀,能告訴兄弟不,也好讓我長長見識不是!”
“這個當然沒有問題。在近戰的時候,你千萬不能讓鬼子确定你換彈夾的時間和頻率,那對一個機槍手而言是緻命的。”丁鉚嚴肅地說道。
“那有什麽辦法能夠解決啊?”遊飛追問道。
丁鉚笑道:“你隻要改變換彈夾的頻率就成,沒等子彈打完可以換,有時又是等子彈打完了再換,這樣小鬼子就摸不清楚你到底什麽時候換彈夾了。最要命的時候還是換槍管,換個槍管得十秒鍾,有些鬼子精得很,便光等着這時候往前沖過來。”
遊飛聽得連連點頭,心裏邊卻是将這些東西都深深地記入了腦中。
蔣狀、何天豪、黃龍和許志緯四人卻是依舊愁眉苦臉的,兩個兄弟死去的陰影依然盤旋在他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整個戰場都靜得出奇,守在壕溝中的将士正靜靜的等待着,等待着鬼子不知道什麽時候便要發起的攻擊。
在如此安靜的時刻,卻是突然間聽到了一聲聲“咕噜,咕噜!”的巨響,循聲覓去,原來是大胖子蔣狀的肚子在叫,見到衆人的眼神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蔣狀雖然臉皮厚實,這會也是勉強地紅了紅。
蔣狀嚷了起來:“我操,看看看,看個毛呀,老子餓了不成啊,我人胖自然吃得也多,消化得也快,餓得自然也快,有什麽好看的。”
遊飛皺了皺眉頭,沖胡衛嶽嚷道:“我說,胡大班長,弟兄們爲國守土,可是已經兩天粒米都未進肚了呀,你能不能給長官們說道說道去,那些大爺不會是忘了弟兄們還在餓着肚子吧!”
“哎!”胡衛嶽長長地歎了口氣,一屁股便往地上坐下去,從兜裏掏出煙袋來,小心地提了幾絲煙草放到煙槍中便“吧唧,吧唧”地抽了起來。
遊飛一見火大了,剛要沖上前去,丁鉚一把就拉住了遊飛,他歎了聲道:“遊飛,這事你也怨不得長官們,四周的交通要道都讓鬼子給切斷了,物資很難補充進來的,我們259旅已經是餓了三天了呀!”
“那怎麽辦,就這麽幹坐着等死呀!我看這仗也甭打了,鬼子還沒沖上來呢,已經餓暈了一大片!”遊飛呼着大氣氣惱非常。
何天豪這會也走了過來,呵呵笑道:“我說大哥,你就少說兩句吧,生這麽大的氣不是更餓嘛,消消氣,消消氣!”
遊飛沉聲道:“我生氣爲了什麽,我是怕我們餓死在這戰壕了嘛!”
遊飛也蹲下身去不再言語,一時間陣地上再次恢複了沉寂。
忽然間,隻聽到隔壁陣地裏的将士們歡聲雷動,遊飛咳嗽了聲,悶聲道:“傻鳥,嚷的這麽歡該不是有人送吃的來了吧?”
遊飛這話說了沒多久,便見着一個小兵脖子上挂滿了大餅,興沖沖的往遊飛他們的陣地上跑來,臉上笑得開了花。
“老……老鄉給俺們送……送杠子頭來拉!呵呵!”小兵身子瘦弱,一身寬大的軍服挂在身上極爲不合身,他這時隻是傻傻地笑着,脖子上挂着一大串的大餅,咧牙笑道:“長官有令,每人分兩個杠子頭,大夥得省着吃,這是老鄉們的心意要珍惜!”
衆人一片歡騰,一擁上前,從小兵那裏每人都分來兩塊大餅。
小兵分完餅後又趕着往其他陣地去分餅了。
衆人拿着手中的餅,各自找了個地蹲下來,小口小口地品嘗了起來,雖然是極餓,但是他們依然吃得很慢很慢。不是他們斯文,而是這杠子頭實在太硬,硬得能讓牙口不好的人滿嘴牙齒幾乎都給咬崩了,而且杠子頭還極幹,沒吃了幾口便嗆得幾人連連咳嗽,要不是身邊水壺中還有幾滴水,估計這杠子頭是難以吃下肚去。
遊飛沒吃,隻是兩眼死盯着手中的餅,兩塊餅中有一塊餅較不一樣,有大半是染得紅紅的,遊飛看了好久,用鼻子嗅了嗅,便更加沉默了,這是血的味道,還是人血的味道,遊飛雖然不是個老兵,但這會也是足夠能分别出鮮血的味道到底是咋樣了。
一旁的丁鉚見到遊飛拿着手中的餅不吃光看,便也好奇地往那餅看去,當見到大餅上那鮮紅的血迹時丁鉚了悟到是怎麽一回事,丁鉚拍了拍遊飛的肩膀,沉聲歎道:“上面的應該是送大餅的老鄉的血,吃了它吧,它能帶給你勇氣,吃了它,别辜負了老鄉的心意!”說着說着,丁鉚的眼角也不由地濕潤了起來。
大口咬下,腥臭味嗆上鼻吼,遊飛強忍着幹嘔的沖動,就着一口水将嘴裏頭的餅給咽了下去,強笑道:“這餅可真夠幹啊,硬得跟石塊一樣,可以當手榴彈砸那狗日的小鬼子,呵呵,呵呵!”
丁卯不再吭聲,無語地吃着口中的幹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