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雨峰回到球隊所住的樓層，剛走到拐角，就見項傑打開窗戶，趴在那看風景，便走了過去，道：“剛打完球，吹什麽冷氣？”

項傑沒回頭，他答道：“沒那可能，不過我倒覺得你需要吹吹。”

顔雨峰奇道：“什麽意思？”

項傑轉過身來，靠在窗口，看着顔雨峰說道：“沒什麽，我隻是覺得你今天火氣很大。”

項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顔雨峰卻表情慢慢嚴肅起來，他先是左右看了眼，看到大家都已經關門進到自己房間了，這才說道：“項傑，我有件事情需要跟你聊聊。”

項傑怔了下，他的表情也随之肅穆下來，他說道：“說吧，是不是關于隊裏的事情？我是隊長，很多事情，由我來辦，反而效果更好。”

聽到項傑這話，顔雨峰心情更壓抑了，但是箭已上弦，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于是在沉吟下後，顔雨峰慢慢開口道：“關于首發陣容的事情，我下午剛跟教練溝通過了。”

項傑點了下頭，認真的低頭聽着，随後顔雨峰的話，讓他霍然擡起了頭，瞪大了眼睛。

“我建議你從首發陣容中下來。”顔雨峰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什麽？我？”項傑的嗓門陡然拔高，指着自己，無法置信的對顔雨峰問道。

看着項傑震驚的表情，顔雨峰咬了咬牙，重重的點了下頭。

“爲什麽？”項傑憤怒了，他簡直無法相信現在所正在發生的事情，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是隊長，我還要去做個替補嗎？”項傑站直了身體，顫抖着質問道。

“對，這我的意思，你有什麽不明白，我可以告訴你。”既然已經說出來了，顔雨峰反而平靜了下來。

項傑喘着氣，他搖着頭，仿佛此刻他很頭暈，過了會，他再次去注視顔雨峰，這一刻，他覺得很陌生。

因爲此刻的顔雨峰，表情很冷靜，眼神清澈無比。

在項傑的内心，這更像是一種冷酷，他閃過了一個念頭，曾何時，他在球場上，球場下，看過顔雨峰無數次用這樣的表情去面對對手，但從未想過，自己也有這麽一天。

難道我已經是你的敵人了嗎？項傑痛苦的自問道。

看着項傑沉默着，眼神充滿了痛楚，顔雨峰歎了口氣，他伸手去拍項傑的肩膀，卻被後者躲避開，擡起的手停頓在半空中，最終還是放回來。

“這些天，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如何在我不上場的情況下，讓球隊更強，有什麽辦法是可以在短時間内，提升球隊的實力。”顔雨峰慢慢的說道。

“我觀看了之前球隊的比賽錄像，尤其是在南京的比賽，我發現了球隊存在一個極大的問題，而這個問題，便是你。”顔雨峰說到這，停頓住了。

項傑情緒再度激烈起來，他大聲叫道：“顔雨峰，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麽嗎？”

“我很清楚……。”顔雨峰感覺這個聊天地點還是沒選好，項傑再這樣喊下去，那引起大家的注意将是必然的。

“明天就要比賽，你這樣喊下去，是要讓全隊都知道嗎？”顔雨峰想制止項傑的任性。

項傑卻冷笑道：“難道明天，大家就不會知道了嗎？”

這話頓時讓顔雨峰堵住了，他隻好盡量放緩語調的說道：“這隻是個暫時的舉措，項傑，難道你認爲在我針對你嗎？”

項傑卻在搖頭：“我們認識這麽久，我分得清你的話真假，你是認真的，這不是暫時的。”

顔雨峰這一次，真的沉默了。

“我也知道你不是針對我，但我知道一件事情，毋庸置疑的事情。”項傑正面對顔雨峰，看着他眼睛，說道：“你看不起我了。”

顔雨峰心口大震，連忙搖頭否認道：“你在胡說什麽？”

項傑卻笑了起來，他扭身要走，顔雨峰一把抓住他，喝道：“項傑，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項傑沒有回頭，他低聲的道：“替補主力我不在乎，我是隊長，你是顔指導，你比我大。”說完，奮力甩開顔雨峰的手，大踏步的向資金的房間走去。

看着項傑越走越快的背影，顔雨峰知道，這一次談話，徹底失敗了，他沒有想到，項傑的反應，這麽強烈。

回到房間，孫明正在換衣服，一副準備洗澡的樣子，見到顔雨峰的臉色，頓時停了下，問道：“怎麽了？”

看了孫明一眼，顔雨峰頹然的倒在床上，長長的歎了口氣。

見此，孫明更加放不下心來，他坐在床沿，問道：“啥事啊？”

顔雨峰幽幽的問道：“我是不是很不會說話？”

孫明順着他的話說道：“其實還好吧，最多有時候，你說話太直了，不會考慮别人的感受。”

“是嗎？”顔雨峰坐了起來。

“嗯，到底怎麽了？”

“我建議項傑從主力陣容下來，做替補。”顔雨峰回答道。

“你瘋了不成？”孫明先是大叫起來，然後氣道：“他是隊長，你讓他做替補，這像話嗎？”

“但是……。”顔雨峰想解釋，看着孫明吃驚的表情，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怎麽？你已經跟項傑說了？”孫明更是大急。

“嗯，剛說了。”顔雨峰垂頭喪氣道，就連孫明都不能理解，這讓他大受打擊。

“你這去美國大半年，怎麽還把智商搞得降低了。”孫明大感郁悶。

沒等顔雨峰接話，孫明又道：“項傑的實力，雖然在球隊裏，已經是中等，但是威信卻是最大的，你這樣一搞，那項傑還混什麽？”

“但是球隊現在這個首發，是很有問題的，不做改變，怎麽打比賽？”顔雨峰覺得不服氣。

孫明翻了白眼，他道：“就算爲了比賽，爲什麽不能在第一節中途的時候，換下他，然後再繼續比賽呢？這幾分鍾，會很影響全局嗎？”

顔雨峰啞口無言，孫明繼續道：“可你現在這樣一搞，全隊的士氣，那就真的要出問題，到時候，你就不是考慮比賽能不能打赢，而是球隊能不能真的一條心的比賽的問題呢。”

顔雨峰的表情也從不服氣變成了驚楞，孫明歎了口氣，道：“現在除了我，還有誰知道這個事情嗎？”

“好像沒了吧。”顔雨峰已經底氣不足了，渾然沒有剛才在球場那種面對群豪那樣的霸氣。

“那你趕快去找項傑，把話說清楚，最好道個歉。”孫明催促道，話音剛落，門忽然敲門聲大作。

兩人互看一眼，孫明站起來去開門，門一開，夜長風那俊臉就出現在門口，不過此時的他，一臉冷冽，他對孫明道：“我有事跟顔雨峰談，你回避下吧。”

說完不容分說，就把孫明拉到外面，然後自己一步跨了進去，砰的把門關上。

關上門的夜長風直接來到床前，問道：“你什麽意思？”

顔雨峰心知夜長風此刻是爲何如此，他下了床，站了起來，道：“你爲項傑的事情過來的吧。”

“你說呢？”夜長風冷笑道。

“對，這是我的主意，而且我不會更改。”見到夜長風這模樣，顔雨峰忽然火從心起，一樣冷下臉的說道。

夜長風瞪着眼睛看着顔雨峰，連說了幾句好，他最後道：“南京慘敗，是我的問題，爲什麽要牽連項傑？”

“這是兩碼事，你們怎麽每一個人，都從來不考慮球隊的整體實力？”顔雨峰一聽這話，頓時憤怒起來。

“現在是你在不考慮球隊，好嗎？”夜長風用更大的嗓門喊道。

“球隊這套首發，并不是球隊最強的首發，複活賽，每一場都是生死戰，調整陣容，這有問題嗎？”

“有問題！”夜長風斷然喝道。

“你說！”顔雨峰氣惱道。

“現在問題在你，你是最大的問題！”夜長風接下的話，讓顔雨峰無比吃驚起來。

話已經出口，夜長風便一股腦的将心裏話倒了出來：“你沒有回來，雖然我們輸了，但是我們還是一個整體，但自從你回來，人人自危，我們是學生，不是職業球員，爲什麽你要要求我們這麽多？你可知道，魯花的母親工作受傷，沒人照顧，魯花白天訓練，晚上還要去醫院照顧，就這樣沒日沒夜，還要被你來訓，我隻是告訴你事實。”

夜長風喘了口氣：“什麽事實？就是你總是用要求自己的标準來衡量我們，我們每一個人都想去全國大賽，爲此，我們可以什麽都不要，但是，請你尊重每一個人。”

顔雨峰張大了嘴巴，他想辯解，卻被夜長風緊接的一句話，塞得個嚴嚴實實。

“你就這樣讓項傑去做替補，你考慮過他的感受嗎？你可知道你去美國，是項傑，這支球隊才沒有垮掉，是因爲項傑，這支球隊，才堅持到現在，終于等到你的回歸。你可知道，你的參賽名額，是項傑一直堅持的，全隊沒有任何一個人相信你還會回來，但是他堅信。好了，現在你一回來，就把他一腳踢開，你算什麽？”最後那句話，夜長風幾乎是大吼的叫道。

顔雨峰真的驚呆了，他完全不知道，在平靜的背後，是有那麽多的波瀾。

房門忽然傳來敲門聲，聲音急促，這迫使夜長風不得不停下來，他沒有動，顔雨峰也沒動，門口再次響起聲響，這一次，還傳來項傑的聲音：“開門，夜長風！”

夜長風隻好憤憤的看了顔雨峰一眼，挪到腳步将門打開。

項傑表情平靜，他透過夜長風的身軀，看到站在後面的顔雨峰，他把夜長風拉了出來，低聲道：“老夜，你别鬧了，我不希望全隊因爲我，導緻明天比賽出差錯。”

夜長風憤然想說些什麽，卻被項傑一把拉了出來，然後就像夜長風拉開孫明一樣，自己關上門了。

站在門口的夜長風依舊憤然，過了一會，才發現門口還有一個人的存在。

孫明看着情緒激動的夜長風，見他看過來，便道：“你剛才說的話，我在門口聽得很清楚，作爲球隊的一員，我認可你的說法，但作爲顔雨峰的兄弟，我對你的做法，同樣感到生氣。”

夜長風哼了聲，孫明卻接着道：“你認識顔雨峰也這麽久了，你可以不了解他，但是我不能！他之所以回來，是因爲他心裏有北陽十二中，他在美國，每一天都在抓緊時間來訓練，在提高自己，爲即将開始的紐約高中聯賽做準備，甚至還有那全美的錦标賽。他爲什麽回來？将近兩個月的時間，你知道這裏面，他犧牲了多少東西嗎？”

“國内他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同年齡，還有誰可以給他提高？他甚至放棄了自己的訓練，就爲了讓你們過得更有自信，尤其是因爲你，他這樣不會做人的家夥，都在小心翼翼的維護着你。”孫明越說越快，也越說越氣：“如果他真的是那種不考慮别人感受的人，他何必去當助教，直接帶隊，拿了全國冠軍，完成心願，不就得了嗎？管你們是不是作陪還是木偶。”

“他這麽辛苦爲了什麽？夜長風，所有人可以因爲今天他對項傑的做法而生氣，但是你不行，因爲你沒有資格！”孫明尖銳的對着夜長風說道。

夜長風的胸脯在起伏，他怒視孫明，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就在兩人大眼小眼怒視的時候，房間裏，項傑卻在對顔雨峰道歉道：“剛才我的情緒有問題，是我不對，跟你說聲不好意思了。”

顔雨峰頹然的坐在床沿，捂着臉不語，當聽到項傑的話後，他馬上搖頭道：“可能真的是我不會說話，如果我說錯了什麽，項傑，你千萬别介意。”

項傑自嘲的笑了笑，他道：“其實，你不在的時候，我帶隊很辛苦，也很有壓力，爲了今年還能殺進全國大賽，球隊來了一群有天賦又有實力的隊友，說實話，哪一個我單挑都沒信心打得過。一開始，我心裏犯怵，生怕從哪冒出一個跟你一樣脾氣的家夥，像挑戰高原隊長一樣來挑戰我。”

高原來到窗戶那，看着已經是繁燈如海的市景，回憶模樣的說道：“後來我實在吃不消，就打電話給高原隊長，談到這個，我問他，當時顔雨峰那麽強勢的加入球隊，隊長你是什麽想法？”

“高原隊長就在電話裏笑了半天，他對我說，當時看到你，自己就知道這支球隊，有了更遠大的目标了，他隻有高興和期盼，從未考慮過其他。而且，他還告訴我，當他發現顔雨峰你，很多時候，隻是醉心打球，從未考慮未來的時候，于是他對你說，他想要全國冠軍。他這樣說，是希望你有更加鬥志，也希望你帶來球隊，更上一層樓，也能因爲籃球，走向更光明的未來。”

項傑看向顔雨峰，說道：“現在，你已經完成了隊長對你的期望，甚至超越了這份寄望，我們每一個人，都隻有高興，再也沒有其他。”

“我的水平，換到任何一支全國階段的參賽隊，隻能打替補，其實我是知道的。”項傑再次自嘲的笑了笑。

“但是我很努力，我希望對得起隊長這個身份，我希望能像高原隊長那樣，爲了這支球隊的未來，爲了你的未來，提供自己的那份努力。”

顔雨峰默默的聽着，他的内心卻如驚濤駭浪一樣，翻覆着各種滋味。

“隊長……！”他心裏默默的念着，眼前浮現高原那微笑的臉容。

眼眶一片模糊，顔雨峰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快要流出，他連忙擦了下眼睛，項傑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肩膀。

“你别跟夜長風生氣，他這個人，自尊心強烈，心眼也小了些，但是他是好隊友，更是好兄弟。你一定要明白。”項傑說道。

顔雨峰點頭，他想擡頭跟項傑說聲對不起，但又唯恐紅了眼的模樣被他發覺，正在這時，門又被人敲響了。

項傑歎了口氣，他拍了拍了沉默低頭的顔雨峰，也沒再說什麽，走到門口，将門打開。

“沒事了，孫明。”項傑一看是孫明，便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然後拉着夜長風往自己房間裏走。

孫明關上門，看見顔雨峰還坐在床沿，耷拉着頭，便走了過去。

“什麽事情都會有第一次，這次過後，球隊會更好，你不用太自責了。”孫明見顔雨峰還是不吭聲，安慰道。

“孫明，你說，我是不是很？”顔雨峰忽然低着頭問道。

“呵呵，傻什麽？你聰明得要死，打球讀書兩不誤！你要是傻，那我就是智商隻能爲負了！”

“那麽多人都在爲我好，可我從未感覺到，我真的是很傻！”顔雨峰終于擡起頭來，看到他紅了的雙眼，孫明呆了呆。

顔雨峰露出絲苦笑，他站起來，說道：“我去洗把臉。”

在衛生間，顔雨峰站在鏡子前，定定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他忽然想起商林教練在得知他要回國的時候，跟他說的那句話，此刻，他突然明白了過來了。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夢想，那自己的夢想是什麽？

想了一會，顔雨峰慢慢握緊了拳頭，舉在胸前，他看着鏡子裏，同樣握緊拳頭的自己。

露出了笑容。

孩子般，卻分外堅定的笑容。

就宛如兒時，與孫明在看完力量杯籃球賽，彼此許下諾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