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以險峻聞名,在陡峭的山路上,兩人緩緩而行。山風拂過,松濤陣陣,時不時有小溪不期然的擋在他們面前,清澈見底。
“你看那幾座山峰,你知道它們的名字嗎?”若水指着不遠處的幾座險鋒,笑問道。
“華山最有名的是東,西,南,北,中五峰,可是這幾座——”楊楚天搖搖頭,雖然上過幾次華山,可是他不得不承認,這裏的美景他見過的不過是十之一二。
“告訴你呀。那座最高的叫李雲峰,它旁邊那個有些像刀子那個,叫蕭正峰。”若水笑着指指點點,“還有那座,叫尉遲岩峰,那座有些瘦的叫馮洛峰。”
“你們給取的名字?”楊楚天忍不住笑。
“嗯,有一次我們出來玩兒,無意中經過這裏,就把幾座山峰據爲己有了,不過别人都不知道。”若水停下腳步,找了塊岩石坐下,看着對面的山峰出神。五年了,終于回來了,山依舊,水依舊,隻是已經物是人非。當初五個剛剛長大的孩子,就那麽猝不及防的領略了刀光劍影的江湖,那麽傷痛,那麽痛快淋漓,然後慢慢長大,慢慢滄桑。
“累了吧?”楊楚天在她身邊坐下,幫她擦去額頭上的汗。
“過去怎麽玩兒都不累,看來我真是老了。”若水半真半假地說。
楊楚天握住她的手,有些出神地看着那幾座山峰,輕聲問道:“若水,哪座山峰是你的?我想過去看看。”
若水一笑,“我是他們身邊流過的水呀。”
楊楚天微怔了一下,看着腳下潺潺流過的溪水,不禁有些傷感:“有了山之險峻,和水之靈秀,這個華山才會這麽生動吧?可是現在除了我們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不覺有些凄涼。”
“其實正鋒每年都會派人來爲他們添土修墳,祭奠他們。又在山下設了崗哨,不讓閑雜人等上來打擾他們的安甯。”若水轉頭看他,幽幽說道:“其實不是我們不想回來看他們,是不敢。每個人都有不敢面對的傷口,而華山就是我們共同的傷。不是不想他們,隻是……隻是我們不願想起當年的那一幕,那一天到處都是鮮血,似乎連天空都染紅了,而我們就像從地獄裏爬出的幽靈,一個個拖起他們殘缺不全的身體,一個個的安葬他們。那都是我們朝夕相處多少年的親人,早上還在對我們微笑呢,可是天還沒黑,他們就以那麽駭人的姿态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整整埋了一天一夜,下山的時候,連回頭看他們最後一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所以你們即使走遍了中原也不願意再回來看一眼。”楊楚天摟過她,“若水,可是他們會寂寞。”
“寂寞的是我們,至少,他們這麽多人在一起呢。”若水擦去眼角的淚,擡頭望着華山絕頂,輕聲道:“我們去看看他們吧。”
*
穿過樹林,是一片開闊的空地。
“這就是我們的習武場了。我和四哥剛來的時候,大師兄就在這裏傳我們武功,每月一次的大比武,也都是在這裏。那時我們幾個可威風呢,是每戰必勝,弄得那些師兄師姐灰頭土臉的,不過後來他們也習慣了。連掌門師伯都說,我們是青出于藍。”若水有些得意,一寸一寸的量着腳下的青磚。這裏留下過她無數的汗水和足迹,還有,那些歡笑。
“那邊那片樹林裏有很多果樹,我們常到那裏偷果子吃,還有小河,我們會在那裏抓到不同的魚呢。”若水歡叫着,拉着他幾乎是一路小跑,給他看那些樹,還有那些小河,還有那些松鼠和小鳥。
轉過山頭,是一片巍峨的建築,她有些黯然了,從長長的石階上,拾級而上,上面,就是自己生活過的地方了。
若水推開大門,中堂很安靜,她走過去,拿過桌腳的布,擦去桌椅上的浮灰,拿起茶壺,茶壺已然空空如也,她對楊楚天苦笑了一下,“你等等啊,我去燒水。”
“不用了若水。”楊楚天抓住她的手,“不必把我當成客人。”
“那——我帶你去看看他們吧。”若水揚起頭,給他一絲淺笑。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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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是掌門師伯的房間。”若水牽着他的手,對着床上的靈牌翩然下拜……
“這是師父師娘的房間……這是師兄們的房間……這是我和師姐們的房間……”若水推開一扇扇房門,每間屋子都幹淨整潔,而床上規規矩矩的放着一個個靈牌,在他們生前的房間裏,似乎他們并沒有離開,隻是在床上休息。楊楚天再硬的心腸也不禁動容,别說曾和他們親密無間的若水了,就連他這個外人,看到這些,也不禁想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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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山一排排整齊的墳墓旁,紙灰滿天,兩人燒到天黑才有些不舍地回去。
楊楚天扶起若水,若水看看他,低聲道:“楚天,今晚,我們去陪陪師父師娘。”
“都聽你的。”楊楚天扶着她往回走,到了駱白的房間,若水看着床上的那兩個靈牌,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跑出去,楊楚天剛要追出去,她已經回來了,懷裏抱着一個靈牌,強作笑顔,“我把大師兄也帶來了。”
“雲鋒——”楊楚天哽咽了,多年的摯友,卻是這麽相見了。
而若水已然泣不成聲,淚水劃過那個曾無邊熟悉的名字,小時候,她哭的時候,都是大師兄抱着她的,可是現在,那個寵着他們,護着他們的大哥,卻隻剩下一個冰冷的名字。
楊楚天抱過她,還有她的大師兄,兩人就這麽坐在地上,看着他,還有他們的師父。
夜漸漸深了,在這麽多的幽魂中間,若水沒有感覺到森冷,隻有溫暖。那都是她最親的人啊,她回來了,他們是欣慰的吧。也許……也許早該回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