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靜含笑的幹淨臉龐，素淡的妝容，隻鬓發上斜插着一支翡翠玉钗。淑妃娘娘款款地踏入乾甯宮，随着她身側的是皇上身邊的太監總管盧公公。
盧公公托着一個盤子，盤中放着一卷明黃的綢絲。
亦清雅淡淡一笑，她道：“旁的妃嫔們，現在都視着乾甯宮爲洪水猛獸，想不到妹妹今日還會來這裏，倒讓本宮意外了。”
淑妃娘娘回以嫣然笑容，她慢慢上前，忽地擡眸，目光如刀劍一樣雪亮，犀利而寒冷。
“姐姐難道還不知道嗎？”聲音似從地獄中穿透上來，陰沉而恐怖。她眉眼一橫，飄了飄身側的盧公公。
盧公公立即領會，他拿起盤中的明黃綢卷，慢慢地展開。
“罪後亦清雅聽旨！”盧公公拔尖的嗓音，在乾甯宮裏回蕩起來。
“亦清雅接旨！”亦清雅淡然沉穩地跪下，聆聽着皇上頒發的聖旨。
“罪後亦清雅毒殺宮女，陷害妃嫔，謀害皇子，婦德敗失，不堪承當母儀天下的重任。今廢去皇後之稱，收回鳳印，即日起入住衡霧院清修反省，不得有誤。接旨！”盧公公高喊着。
亦清雅面色如常，她接過聖旨，冷淡道：“罪女接旨。”她緩緩起身，盧公公在旁似笑非笑道：“亦清雅，請将鳳印交出來吧，皇上吩咐，即日起，由淑妃娘娘代管後宮，掌握鳳印。”
淑妃娘娘冷冷地笑看着亦清雅，卻不見亦清雅臉上呈現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她的表情很安詳，很甯靜，像是解脫了似的。
她剛一詫異，亦清雅已将鳳印交付到淑妃娘娘的手中。“這鳳印原本就是屬于你的，今日給你，也算是物歸原主。”
淑妃娘娘渾身一震，她盯着亦清雅，卻發現她的口中，吐出了一口黑血。
“清雅姐姐！”她慌亂地扔掉了手中的鳳印，抱住身體不斷下滑的亦清雅。
亦清雅費力地睜開眼睛，她溫柔地笑了笑。“琉璃，你終于肯叫我一聲清雅姐姐了。呵呵，這一稱呼，我已經有二十三年沒有聽見過了。”
“清雅姐姐，你這又是何苦呢？皇上沒有殺你之心啊，你又何必——”她痛苦地看着黑血不斷吐出來的亦清雅，眼瞳中，交錯過愛恨交彙的複雜光芒。
“你先出去。”亦清雅看着旁側的盧公公，她揮手道。
“公公，你就出去吧。”淑妃娘娘眼瞳中，隐含着悲涼的氣息。
盧公公點了點頭。“咱家就先出去了。”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亦清雅立即握住了淑妃娘娘的手，她道：“琉璃，我知道你怎麽想的。可是，我這一輩子一直在往上爬，好不容易爬上了頂峰，現在卻落得一生居住冷宮的下場，我能甘心嗎？我不能，這樣的活法，我甯願在風光的時候死去。琉璃，你知道我吃下的是什麽嗎？是孝順湯，是孝順湯啊，呵呵，呵呵——”她冷笑着。
“難道是他，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姐姐你，他如何知道，姐姐當年爲了他，可是，可是——”淑妃娘娘激動得難以自制。
“不要說了，琉璃，事已至此，多說無意了。我至少對得起他了，我的承諾，我做到了。琉璃，你當初說得對，這皇宮就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它不但吃掉了你我姐妹的情誼，也吃掉了我的良心。琉璃，二十三年了，我終于可以真正地跟你說一聲對不起了。琉璃，若非爲了皇後之位，當年你的孩子泉兒，他就不會被我害死了。如今我将這條命還給你，琉璃，我去黃泉底下照顧泉兒，去當他的母親，可好？”亦清雅神智開始渙散了。
“好，都好，清雅姐姐你别說話了，我去請禦醫來，你等我一會兒。”淑妃娘娘想要離去，去被亦清雅緊緊地握住了的手。
“别去，琉璃，我知道我已經不行了。你就在這裏陪着我，再陪我一會兒。琉璃，我好冷。琉璃你知道嗎，我昨天晚上夢見我那個襁褓中的可憐女兒了，她哭叫着，說我不要她。琉璃，你知道的，其實我好想要她的，真的，好想的，我也不想殺了她的，不想的——”亦清雅她撲在淑妃娘娘的懷抱中，哭了起來。
“姐姐，我知道，我都知道，你都是爲了他，都是爲了他啊。姐姐，終有一天，他會後悔的，他會後悔對你所做的一切的，姐姐啊——”她哭着抱着越發沉重的亦清雅。
“不——琉璃，你千萬别這麽說。我不後悔的，真的。若是再有重來一次的機會，琉璃，我也不會後悔的。答應我，答應我，琉璃，日後他——他若是——你，你要——保他，保他。”亦清雅撐着最後的力氣，死死地盯着淑妃娘娘。
“我答應你，姐姐，我答應你就是了。”淑妃娘娘已經泣不成聲了。
“謝謝你，琉璃，來生，但願，你跟我，生在普通人家裏，做一對，一對好姐——”亦清雅突然雙手頹下，斷了氣息。
“清雅姐姐，清雅姐姐——”淑妃娘娘抱着亦清雅逐漸冰冷的軀體，她痛苦地哭泣着，好像将這二十三年來所有的痛苦全部發洩了出來。
門外，盧公公聽到淑妃娘娘悲慘的哭聲，他惶然地闖了進來，卻看到淑妃娘娘抱着亦清雅的身體，悲傷地哭叫着。
他上前攙扶起淑妃娘娘。“娘娘，請節哀順變，保重身體啊。皇上那裏，還等着娘娘前去回複呢。”
淑妃娘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去回報皇上吧，我在這裏守着，皇上若怪罪下來，一切由本娘娘一力承擔。”
盧公公不敢對視上淑妃娘娘如此犀利冰冷的目光，他喏喏地退了出去。
淑妃娘娘看着華麗富貴的乾甯宮，看着往日風華絕代的亦清雅，如今一切成了過眼雲煙，死後，竟然連一個太監，都對她不屑不顧。
那麽，她當初何苦要爬上高位，而她呢，她還在這裏，幹什麽呢？她當初以爲看着亦清雅從高處狠狠地摔下來，她會有報複的快感，但是如今，她人走了，她反而是痛苦，似品嘗着人生一杯苦澀的茶水。
功名利祿，富貴榮華，轉眼，便成煙雲。
難道她還想步她的後塵，住進這吃人的乾甯宮嗎？不——她拼命地搖了搖頭。
她緩緩地走到乾甯宮的門庭，盯着那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諷刺地笑了一聲，而後，慢慢地走進細雨中，身影在雨中，逐漸地模糊，模糊——
“回皇上，不好了！”盧公公驚慌失措地踏進禦書房。
“何事如此驚慌？”皇上正提筆書寫。
“皇上，皇後娘娘服毒自盡了！”盧公公回報道。
手中的筆，啪地一聲落在了案台上，飛濺的墨迹，毀滅了剛剛書寫的大字。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好久，皇上回神，雙眉微凝。
“皇上，還有淑妃娘娘她——”盧公公小心地看着皇上的臉色。
“她怎麽了？朕給了她機會，她還想怎麽樣？人都已經走了。”皇上口氣中，略有不滿。
“回皇上，淑妃娘娘前往落安堂，她落發爲尼了。這是她削下來的青絲，讓咱家帶回來，說是要陪伴皇後娘娘，爲她積得善德，可以投胎好人家。”盧公公将白絹包裹的青絲，安放在皇上的案台邊。
皇上凝眉一皺，放下禦筆。
“也好，走了就走了。盧公公，皇後既然已經去世，就按照皇後的規格，給她厚葬了。”皇上淡漠地吩咐道。
“是，皇上，咱家這就去準備。”盧公公知曉此刻皇上需要安靜，他立即便退了出去。
皇上轉身，負手看着窗外的煙雨，回憶似停留在二十五年前。
那一對嬌俏玲珑的女子，穿過雨後的小巷，她們臉上純真的笑容，像一股清泉一樣，注入了他的眼睛。
那個時候，雨夜，紅袖添香，佳人并列兩旁，含笑盈盈。
如今，卻死的死，走的走，好不悲涼。
真的若佛經所雲的那般啊，人生如夢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
皇上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慈甯宮，太後聞聽到消息後，她微微一歎，便進了佛堂。
咚咚咚——咚咚咚——
木魚的聲音，敲打了一夜。
雨後初晴，陽光綻放。雨荷軒内，亦芳菲一大早聞聽到皇後故去、淑妃落發的訊息，她大驚。想着去祭祀皇後娘娘，卻傳來暗衛的消息，皇後娘娘留有遺命，讓她不必相送，隻望她信守諾言。
亦芳菲在眨眼間，便明白亦清雅的用心，她确實不能此刻去祭祀。
而四王爺跟九王爺那裏，亦芳菲派人趕過去打探消息，卻吃了閉門羹。聽說四王府最近門庭關閉，齋戒七日，任何人拒絕上門拜訪。
亦芳菲聽後，什麽都沒有說。
她雖然有滿腹的疑問，卻無法去落安堂找淑妃，問問她究竟爲何要落發爲尼，她真的想不通。以目前的狀況，皇後去了，她便是唯一有機會封爲皇後的人選，爲什麽她會在可以接近頂峰的時候，她卻要削發爲尼，常伴青燈呢。
霧楓影看着她緊皺雙眉的樣子，他輕輕地撫平了它們。“菲兒，霧不喜歡你皺眉的樣子，你應該是快快樂樂的。”
亦芳菲輕抱着霧楓影，她淡淡笑開。“霧不喜歡，菲兒以後不皺眉就是了。不過霧也要答應菲兒，霧也不許皺眉。”
霧楓影冰紫色的眼瞳，微微漾開，一抹溫潤的流光，浮動他的眼角。
“好。”
“對了，霧，你說明天陪我上雲隐寺求個簽，好不好？”亦芳菲歪着頭，問着。
“好。”
“那我要騎馬去，不要做轎子。”
“好。”
“那我還要吃霧做的小菜，霧要給菲兒下廚。”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