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呈現在薄靳言和簡瑤面前的,就是這樣一條偶獲的珍貴線索。
午後,會議室裏敞亮肅靜。幾名公安部派遣過來的技術人員,正對着電腦整理數據。其中三十餘歲那名技術組長解釋道:“五名縱火犯,三人家中有電腦。我們發現了一個異常現象這些電腦在幾天前都做過全盤格式化,甚至連附近的服務器,也被攻擊過。顯然是被人爲植入病毒,以抹去所有數據。”
薄靳言立在他們身後,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桌面上輕點:“所以,另外兩人住所附近有網吧,并且網吧服務器也被‘黑’過?”語氣冷淡的說:“網絡,的确是‘他’發掘‘獵物’最便捷的渠道。”
他反應如此之快,令衆人都靜了一瞬。
簡瑤則想了想,說:“按他們的年齡,基本都是70年代生人。這個年齡段接觸論壇、聊天室比較多。”轉頭對薄靳言說:“他們的畫像還要加上一條:熱衷于網絡。”現在電腦網絡在二級城市也非常普及和便宜,這些生活中比較失敗的中年人,寄情網絡不足爲奇。
“你說得很對。”技術組長對她露出贊許目光,“我們有個意外收獲有一台電腦幸免于難。”
原來,第五名縱火犯,也即那名年齡最長、經濟狀況相對較好一點的中年男子。他的電腦,是讀大學的兒子用剩的老式台式機。案發前,兒子放假回到家裏,嫌電腦速度太慢,自作主張送去維修,把自己的二手筆記本暫時給父親用。
結果,筆記本被黑掉了,台式機修完返回家裏,父親已經縱火身亡。
“通過台式機上的數據,我們追蹤到論壇服務器。論壇方面表示,他們前些天也被攻擊過,但是因爲他們的網絡安全系統比較複雜,對方沒能攻破。因此,我們獲得了五名縱火犯的網絡活動數據。統計顯示,他們都與同一個ID,有着非常頻繁的聯系。”技術組長轉頭對身旁那名技術人員說,“安岩,展示給薄教授他們看看。”
叫安岩的年輕人生得極爲白淨,伸手推了推金絲細框眼睛,把屏幕轉動朝向他們:“這個ID叫‘青天孤志’,使用海外代理服務器登錄,設置了多重防火牆。目前我們正在利用多種算法,侵入他的電腦,以确定他的位置。”
包括他在内,三名技術人員電腦上,顯示的都是滿屏滾動的計算數據。
這當然不是薄靳言所長,他掃了一眼就擡頭盯着安岩:“多久能有結果?”
安岩:“三分鍾。”
薄靳言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拉開張椅子在旁邊坐下。簡瑤和技術組長也坐下來,緊張的等待着。
“青天孤志……”薄靳言用那無比悅耳的嗓音,無比諷刺的低喃,“多麽自戀低俗的名字。”
簡瑤默然,其他人也沒答腔。
就在這時,前方三台電腦同時光線一閃,突然就變成了藍屏!一堆堆報錯數據接連不斷跳了出來,原先的計算程序不知所蹤。
“怎麽回事?”技術組長迅速站起來。
安岩眉頭緊蹙盯着電腦,其餘兩人也是臉色一變,連續敲打鍵盤,卻沒有絲毫反應。
薄靳言極爲冷淡的開口:“别告訴我,你們被他反過來黑掉了。”簡瑤也是心一緊,輕輕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給人留點餘地。
技術組長臉色難看的下令:“立刻處理!這條線索如果丢了,案子要怎麽破!”
這時,一直沉寂不動的安岩,忽然開口了:“他的安全系統采用的是美國黑客的最新技術。”
大夥兒臉色都又凝重了幾分,卻又聽他淡淡的說:“不過,美國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話音剛落,十指在鍵盤上迅速翩飛敲擊。
轉瞬之間,他的屏幕重新亮起,一行行計算數據,重新流水般呈現出來。
技術人員們都松了口氣,薄靳言和簡瑤則同時看了安岩這小夥子一眼。這時,他手裏的鼠标在屏幕上快速輕點了數十下,一行坐标數據跳了出來。他擡頭看向薄靳言,鏡片後的細長雙眼映着屏幕的光澤:“拿到他的地址了沒有超過三分鍾。”
衆人聞言,全都又驚又喜,拍拍安岩的肩膀,然後迅速動了起來,通知外圍的刑警們馬上出動。
薄靳言也站起來,長身玉立的姿态,淡淡掃一眼安岩:“那個論壇的安全系統是你設計的?”
安岩臉上沒什麽表情,伸手合上屏幕,答:“大學時接的一個小case。”
薄靳言沒再說話,邁開長腿走出了會議室。簡瑤看看他挺拔清逸的背影,又看看清瘦沉默的小夥子安岩,快步跟了出去。
半小時後,民航飛機上。
安岩找到的地址,确定爲某海邊城市的一處别墅。專案組諸人立刻緊急搭乘最早一班飛機趕赴過去,同時通知當地警方聯合行動。
窗外,藍天如洗,白雲袅袅。薄靳言戴上眼罩、調低座椅靠背,英俊的臉在陽光中清透如畫。他一隻手還扣着簡瑤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的細細的摩挲着。
有的時候,你與他相愛,愛的就是這一分靜好的時光。他在你身邊,優雅自得,而你心中,如泉水甘甜浸染,唇齒流芳。再緊張危險的境地,也能跟他一起坦然處之。
“安岩也是個天才。”簡瑤輕聲說。
剛剛看到他倆在會議室的互動,就像看到高手過招。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惺惺相惜的感覺?反正她是很驚喜,因爲這樣的天才,能帶給他們破案最大的助力。
誰知薄靳言眉目不動,淡淡的重複一個關鍵字:“也?”
簡瑤微笑:“嗯,跟你一樣啊。”
漂亮的薄唇浮現一絲倨傲的微笑:“衆所周知,犯罪心理是門藝術,計算機是門技術。你把這兩者相提并論?”
簡瑤:“……”
他的自大果然已經沒得治了。
結果又聽到他說:“當然,他在同類裏算是出類拔萃。遇到我,他應該感到高興。”
簡瑤側眸瞧他一眼:“爲什麽?”
“爲我所用,能夠使他的價值最大化。”薄靳言淡淡的答,“他不應該感到高興嗎?”
簡瑤:“……”
機艙後部空位很多,這時專案組其他幾個人坐了過來,想與薄靳言商讨一會兒行動方案。薄靳言摘掉眼罩坐直了,與他們低聲簡短讨論。
簡瑤側眸望去,那安岩一個人獨坐在隔着幾排的窗邊,低頭在看電腦,臉色淡漠,完全沒有參與薄靳言這邊讨論的意願。
所以,傲慢的天才遇到另一個天才,都是直接忽視掉對方嗎?
臨近傍晚,霞光如碎金鋪綴海面,海風徐徐,私人沙灘潔白平整。
幾輛警車沿着海岸公路行駛,遠遠便望見一座黑白色現代風格的别墅,矗立在海岸邊。房屋周圍已經有幾名警察的身影那是提前趕到的當地刑警。
“這座别墅修成沒多久,還沒有登記戶名。”一名随行警察解釋道,“但能在這裏建别墅的,非富即貴。”
警車駛到别墅後的自建停車場,薄靳言和簡瑤剛一下車,同時一怔。
前方另一輛警車旁,他們看到一個意外的熟悉的身影,站在兩名警察中。
尹姿淇。
她穿着套米色家具休閑服,長發隻是随意紮起,神色非常冷冽。而她身後,還站着幾個人,臉色也不太好看。簡瑤認出那是她的助理、秘書和兩名保镖。
“各位領導你們好,歡迎來K市。長話短說,我們已經确認了”一名當地刑警神色凝重走過來,“這座别墅的戶主叫蔺漪陽,是豐凱集團的副總經理。那邊那位尹姿淇女士,是他的未婚妻。我們抵達時,她人就在這幢别墅裏。”
簡瑤心頭猝然一震。薄靳言已經冷着臉,甩開衆人,大步朝尹姿淇走去。
尹姿淇一看到他,眼中迅速閃過極爲複雜的情緒:驚喜、依賴、疑惑、震驚……
“靳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襯衣,“漪陽出什麽事了?”
薄靳言眸色清冷的看着她:“目前還不清楚。你爲什麽在這裏?”
“漪陽前幾天說要出海,來了這邊。我昨天正好過來出差,就住下等他。”尹姿淇答,“他之前說今天回來。”
薄靳言靜了一瞬,說:“那你最好做心理準備,他可能永遠回不來了。”
尹姿淇瞬間色變,一旁的簡瑤也是靜默不語。
他說得對,無論蔺漪陽是、或者不是這些縱火案的幕後策劃者,可能都不會回來了。
可這實在令人始料未及。尹姿淇的未婚夫、豪門少東,居然會卷入案件裏?
就是離他們很近的人?
此刻,尹姿淇臉色發白,心情洶湧難平。
雖然偶有心猿意馬,但蔺漪陽與她相戀五年,感情亦很深厚,雙方都視彼此爲結婚的不二人選。薄靳言的話,當真如晴天霹靂。
她不傻,知道薄靳言隻辦大的兇殺案。轉瞬間淚已盈眶:“所以……漪陽是被人殺了嗎?”
薄靳言示意旁邊的警察們先行離開,然後才淡淡的答:“那也不一定。也許是他殺人。”
尹姿淇臉色驟變:“你在說什麽?”
薄靳言眸色淡漠的盯着她的臉。旁邊的簡瑤忽然反應過來他在觀察尹姿淇的表情,看她是否知情。
但據簡瑤自己看來,尹姿淇的表情很真實,應當是不知情的。
薄靳言顯然也有了相同結論,他聲音倒是放低了幾分,說:“不必難過,我知道你很堅強。我會把他找回來,無論死活。”
這話卻隻令尹姿淇眼中淚意更盛,兩頰又紅又白。簡瑤看得心裏也有些發堵,但薄靳言實在是不擅長安慰人,還要強調“無論死活”?她上前一步,輕撫尹姿淇的後背:“别擔心了,一切交給靳言,說不定情況沒有那麽糟糕。”
尹姿淇沒出聲,掏出紙巾擦了擦眼淚,再次看向薄靳言:“到底是怎麽回事?”
薄靳言:“沒時間跟你多說,其他警察會跟你詳談。現在隻需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尹姿淇紅着眼眶,靜靜點頭。
薄靳言盯着她,嗓音低沉而清晰:“鮮花食人魔2号吻過你。你又與蔺漪陽朝夕相處。現在我要你仔細回憶你的未婚夫日常生活裏,是否有任何異樣?你是否發現,他們有任何相似之處?”
簡瑤轉頭看着尹姿淇,而她微愣過後,一臉不可思議:“不可能!你怎麽會這麽想……”
“你确定?”薄靳言冷聲打斷了她,“沒有任何讓你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這次尹姿淇打斷了他。
“靳言,的确我跟他平時工作都很忙,我并不了解他所有事。但是你也說了,食人魔吻過我。難道我連未婚夫的吻都分辨不出來?”
這是一座典型的富家豪宅,裝潢奢華、精緻典雅。尤其卧室、書房,帶着明顯的男性居住風格。卧室裏挂着蔺漪陽的巨幅半身藝術照,沒穿衣服。那是個英俊、結實而性感的男人,唇畔笑意淺淺,略顯風流。
書房裏放着一台頗顯巨大的一體機,安岩正将一台筆記本外接到台式機上,兀自忙碌着。其他警察也緊張的在屋内各處調查取證。
薄靳言和簡瑤四處轉了一圈,沒發現明顯線索,最後來到了書房。
薄靳言立在窗前,挑起窗簾,朝外頭的大海張望,俊臉疏淡,不知在想什麽。簡瑤輕聲問:“你認爲是他嗎?”
薄靳言放下窗簾,側眸望着她:“目前我不打算下結論。但蔺漪陽符合‘他’的很多條件。”
簡瑤凝神不語。她剛才也想到這一點了與尹姿淇的親近關系、富有的财力,“他”曾經做過的事,蔺漪陽都能做到。而從他的背景看,就是一位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富家公子,高學曆、高智商,誰又能确定他是否有另一面隐藏在光鮮表面下?
但簡瑤想了想,還是說:“我認爲不是他。”
薄靳言長眸輕斂:“爲什麽?我的女神探?”
簡瑤抿嘴笑笑,語氣卻很沉肅:“尹姿淇的話有道理。如果蔺漪陽就是‘他’,那他吻她的時候,她就會發現了。”
薄靳言靜靜盯着她,忽的露出笑意:“多麽奇異的結論。從吻就能分辨一個人嗎?除非蔺漪陽有嚴重的口氣,否則随便改變接吻的方式,我想尹姿淇就會難以分辨。”
簡瑤微怔:“但我還是覺得……”
“OK,我們驗證一下。”薄靳言幹脆的說。話音剛落,他已上前一步,摟住她的腰,低頭就吻了下來。
男人特有的溫熱濕氣,瞬間席卷她的口腔。但這個吻,跟之前每一次完全不同。
之前他的吻大多是溫柔的、綿長的。即使最動情的時候,也是火熱又耐心的吸吮****着她。給她的感覺優雅而熱烈。
可此刻,他的手緊捏她的下巴,力道有點大,帶來輕微的疼痛感。而他的唇舌也是極度激烈的,洶湧有力的掃蕩着她的口腔,攻擊一般纏繞着她的小舌。甚至将她的舌頭咬住,又痛又麻,勢不可擋。完全就像變了個人,吻得強勢又兇殘……
片刻後,他就松開了她,唇上還有淡淡的水光,那雙眼漆黑深沉。而這麽短的時間,簡瑤則被吻得氣喘籲籲,嘴唇發疼。
“我并不喜歡這種接吻方式,看來你也不喜歡。”他語氣疏淡的說,“但我想剛才已經驗證了,吻是可以輕易僞裝的。”
簡瑤氣息還有點不穩,剛要說話,突然想起一個事實
這屋裏還有另一個人呢!
她微微一僵。雖然薄靳言是本着科學态度與她接吻,但被同事看到,當然不太好。她側轉目光,果然看到相隔數步外,書案後的安岩,正擡頭看着他們,神色明顯有點意外。然而跟簡瑤目光一觸,他又面無表情的低下頭,繼續忙電腦去了。
簡瑤面頰微燙,這才轉頭看着薄靳言,低聲問:“這種接吻風格,你又是從書上學的?”
薄靳言:“不需要,我隻要将自己想象成一個惡徒。”
簡瑤卻微微一笑:“可你還是錯了。”
薄靳言眸色一斂。
簡瑤将他襯衣一拉,讓他低下頭來,小聲在他耳邊說:“你每次接吻最後……都會習慣性的,從下往上輕輕勾着我的舌頭舔一下。剛剛你也下意識做了這個小動作。”
薄靳言一下子怔住了,低着頭,眸色幽深的望着她。
沉思片刻,他忽的笑了:“你說服了我。”他擡起長指,輕輕在窗台上敲了敲,說:“尹姿淇和蔺漪陽相戀多年,他們對彼此,應該比我們更熟悉。尹姿淇生性比你敏銳精明。照這個推斷,她的确可能通過一個吻,分辨出不同的人。”
簡瑤點點頭。不知爲何,他這麽說,叫她稍稍松了口氣。或許身邊人被卷進案子,終是不想看到的。
誰知他突然又說:“但這并不能有力證明,蔺漪陽不是‘他’。”
簡瑤瞪大眼:“爲什麽?”他這麽說,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薄靳言的俊臉浮現淡漠的笑意:“你忘了一個可能他還可以有雙重人格。”
簡瑤微微發怔。
她也略爲涉獵多重人格相關的書。如果真的是雙重人格,性格、喜好,甚至人格性别,都可能是不同的。那接吻的習慣,當然也可以截然不同了。
兜兜轉轉,仿佛又回到原地。這個案子,越發迷霧重重,蹤迹難尋。
這時,其他幾名專案組成員也走進書房,朝他們一點頭,問安岩:“又發現了嗎?”
安岩搖了搖頭:“他的主闆和硬盤都已經毀了,我正在嘗試能否恢複部分數據……”忽然間,話音戛然而止,他看着屏幕,表情有了一絲變化。
所有人都察覺到了,凝神望着他。
他隻靜了一瞬間,把巨大的台式機緩緩推過來,屏幕朝向衆人:“這是從他的硬盤裏導出的唯一一組數據。”
專案組這些人都是縱火犯專家,沒有接觸過鮮花食人魔的案子,看到屏幕都愣住了。薄靳言卻是眸色一沉,而簡瑤心頭一驚!
漆黑一片的屏幕上,唯有熟悉的血紅色數字,顯得幽冷而觸目驚心
“12657536529; 25502410016;……”
安岩已經快速敲打着鍵盤,将數據導入系統,自動運算。簡瑤看着滿屏密密麻麻的數字,轉而擡頭看向薄靳言。
他站得筆直,正目光銳利的盯着屏幕,越發顯得眉目清俊桀骜。
室内一片寂靜。
忽然間,薄靳言臉色一變。
簡瑤心裏咯噔一下,忽生不好的預感。
與此同時,那頭的安岩已經緩慢的、清晰的報出答案:“Say hello to Jenny”擡頭看着他們:“Jenny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