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淩晨兩點。

夜色寂寥而喧嚣,閃爍的警燈包圍着血腥四溢的農家院落。數名刑警站在院門前聆聽簡報,身後不遠處,還有不少村民低聲議論圍觀。

薄靳言脫掉了西裝外套,隻穿襯衣打着領帶,站在衆人前,冷峻清逸中透着學術的氣息。他迅速環顧一周,開口:

“嫌疑犯男性,2535歲之間,體型削瘦……”

衆刑警都是微微一凜,因爲這幾點心理分析方面的結論,與現場步伐分析專家的意見,完全一緻。當然,步伐專家還推斷出,嫌疑犯身高在165cm175cm之間。

“……他看起來營養不良、邋遢,你能很容易從人群中将他辨認出來。他有精神病史,可能出現偏執狂、精神分裂以及妄想症中一種或多種症狀。過去一年,他很可能去過精神病院,你們應當首先着手對比醫院的DNA和就診資料。

學曆爲初中或高中,沒有工作,或者在鄉鎮上幫人打零工,可能靠親人救濟或者父母積蓄生活。單身獨居,或者與親人同住,但是可能性較小。性格孤僻,與鄰裏交往很少;如果你詢問到他的鄰居,他們一定會對他有印象,認爲他行爲古怪。

他不能開機動車,鑒于現場沒有自行車和其他交通工具的痕迹,他極可能是步行抵達犯罪現場,所以他的住所很可能就在這個村莊裏。他的住所會非常淩亂,堆滿垃圾。完畢,你們可以出發了。”

他的語速非常的快,但嗓音低沉清晰,幾乎是一口氣就講完了。衆刑警聽得都是一怔。

簡瑤已經見慣了他的桀骜鋒芒,聽到這番話,隻覺得心頭一陣踏實罪犯絕對跑不了。同時腦海中也浮現他描述的畫像:有點像是偶爾在街上撞見的流浪漢,全身髒兮兮、頭發淩亂,精神不太正常,眼神會有點吓人,有的時候還會暴露身體……

雖說薄靳言讓刑警們“馬上出發”,可一時間竟沒人動。

“爲什麽?”有人神色凝重的出聲發問。

“是啊爲什麽?”其他刑警也附和。

“沒時間解釋了!”薄靳言冷聲打斷了他們,“請諸位立刻着手搜捕,因爲他很可能還在附近遊蕩,或者回到家中睡覺。我們必須趕在他再次殺人前,将他逮捕。更詳細的分析我會讓助手以書面形式傳閱各位。快去!”

衆刑警皆是悚然一驚,再無疑問,迅速四散開去。

薄靳言的一番話,似乎令現場氣氛更加緊張起來。刑警隊長隻朝他微一颔首,随即也走向指揮車旁,督促各組進度。

薄靳言轉身看一眼簡瑤:“回車上。”

回到燈光柔亮的車廂裏,隔着深色車窗,仿佛與外面的緊張殘酷都暫時拉開距離。

簡瑤拿着紙筆等着。

已經做完簡報,薄靳言沒有之前那麽急促了。神色疏淡往椅背裏一靠,拿起瓶水,擰開喝了一大口,随即看向她,把瓶子遞到她唇邊:“喝點。”

簡瑤這才發覺,自己的喉嚨也幹涸得厲害。自然而然張嘴,就着他的手,喝了幾口。

薄靳言眼中滑過一絲笑意,待她喝完,把瓶子往座椅旁一丢:“自己能寫嗎?”

簡瑤:“……當然不能。”

薄靳言眸色微沉的望着她,語氣淡淡的:“但是我還很不舒服。”

他突然從冷傲神探教授切換到“她的男人”模式,意有所指的話語,隻令簡瑤臉頰發燙又哭笑不得。

不過,她對他,也已經駕輕就熟了。

将他的手輕輕一握,柔聲:“我隻有些模糊的想法,你教我啊。”

他的神色明顯緩和了些,掃一眼她手中的紙筆:“很簡單的案子。”

簡瑤默然。大神男友,那是對你而言好不好?

但他到底還是開口解釋了,嗓音低緩如潺潺流水:

“今天可以教你的是:犯罪心理不同于邏輯推理。案件細節固然重要,但犯罪心理之所以被稱爲一門藝術,是因爲許多時候,我們隻要找到一兩條關鍵線索通常是兇手的異常行爲,就能對兇手形成最準确的把握。

這種線索埋沒在看似複雜的犯罪現場裏。而你要做的,就是把它挑出來以上觀點,我記錄在2010年的一篇論文裏,發表于聯邦行爲分析協會年報。”看她一眼:“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原版手稿送給你。”

簡瑤微愣,笑了:“嗯,謝謝。”

她當然願意保存,他的智慧。

簡瑤想了想又問:“你的意思是,要找到兇手的關鍵行爲?”

薄靳言點頭:“譬如‘殺人機器’案,最能反應兇手心理特點的行爲是?”

簡瑤:“……切割屍體?”

薄靳言露出個極淺的笑:“是的。”

簡瑤不由得想起當時的案件,薄靳言說過:“兇手的最終訴求,會反映在屍體上。”然而發現屍體後,卻發覺除了切割痕迹,沒有任何其他虐待折磨的傷痕。所以“切割屍體”這一點,就像他們勾勒出一個連環殺手的模糊圖像他幻想成爲殺手,以普通面貌隐匿在人群中,尋找獵物……

“霍小璐案呢?”薄靳言又問。

簡瑤這回答得沒那麽快了,腦海中閃過那個案子的許多内容:一刀斃命、傷痕累累、三角關系……

“不要東想西想。”薄靳言打斷她的思路,目光銳利清澈,“第一個湧進你腦子裏的鮮明特征是什麽?”

“嫉妒。”簡瑤幹脆的反過來打斷了他,“死者臉上的毀容傷口。”就是這點最突兀的行爲,牽引他們畫出兇手更可能是心理偏激的女孩,而不是爲錢而來的男孩。

薄靳言的長指在旁邊的礦泉水瓶上輕輕一彈,發出“咚”一聲輕響。簡瑤看着他的小動作……噢,他挺愉悅。

果然,他斜眸瞥她一眼:“還不感謝我?你已經變聰明了。”

簡瑤忍着笑,又輕輕捏了捏他的手:“繼續啊。”

薄靳言瞟了一眼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素手,不緊不慢的說:“這個案子,目前你看到的現場特點是什麽?”

簡瑤微一沉思,答:“混亂、兇殘。”

薄靳言微擡起臉,眸色淺淡的望着她:“看,答案如此簡單。”

簡瑤被他說得心頭微微一蕩,也有些熱血沸騰的感覺。他卻一揚眉,流水行雲般開始了推理側寫:

“形容這個犯罪現場,更準确的用詞,是:‘毫無邏輯、欲望爆發’。

在‘殺人機器’案的畫像裏,我提到過,心理變态的殺手分爲兩類:有組織能力和無組織能力。殺人機器孫勇,屬于有組織能力精心策劃、言語哄騙、有固定的殺人儀式。而這個兇手現場混亂、沒有邏輯,從證物看,他很可能還去吃了屋子裏的剩飯、換了衣服。有這個時間,他卻完全沒有去清除那些會暴露身份的痕迹連小學生都知道要抹去指紋。所以,無論他是否認識受害者一家,無論他們是否有過節,他都是屬于典型的‘無組織能力’殺手。

這種人通常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我推測他體形削瘦、營養不良,是因爲長期嚴重精神病患者幾乎都會食欲不佳,并且美國科學家研究結論證實體形削瘦的人更容易患精神分裂。

這種人因爲長期承受幻想和精神壓力,不可能太注意整潔,你會發現他的外形、住所,全都是混亂不堪;

年齡2535歲,這一點我在‘殺人機器’案提到過。精神病患者發病一般在青少年期,潛伏發展期通常十年以上,才會嚴重到現在這個程度。年齡不會更大,因爲那樣的話,他的精神或許已經崩潰,或許早已犯下其他案子。但附近還是首次發生這類案件,這是他第一次犯案;

因爲精神方面的問題,他考上大學的可能性很小,也難以從事連續的工作,當然,也很難找到女朋友;

當然,開車對他來說會是極其危險的活動。周圍鄰居也證實當時沒有機動車的聲音,他是步行抵達現場。由于他已經喪失了組織能力,處于幻想中,他完全不會考慮這次謀殺的危險性,也不會像孫勇進行計劃和觀察,他的殺戮是随機的。所以我更相信他就住在附近。

最後,他對死者實施的種種暴行,尤其是對男主人的斬首,和女主人性器官的侵害,是他内心極度壓抑的欲望釋放的結果。目前當然還不知道他幻想的内容但我推測,斬首很可能與‘複仇’的内容有關;攻擊性器官,則反映出他内心強烈的******雖然沒有發生性行爲,但意義相同。”

一大段話,他眨眼就講完了。然後就望着簡瑤,薄唇微抿,眸色清光明亮如波。

簡瑤卻在發愣他今天的語速實在太快了,中間都不帶一次停頓喘氣,聽的人暈乎乎的。怎麽這樣啊?有點莫名其妙。

“太棒了。”她還是例行誇獎了一下。

薄靳言唇畔滑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哼……當然。

雄性都喜歡在雌性面前展示自己的強大。譬如孔雀喜歡開屏;譬如高中男生在有女生圍觀時,籃球總是打得格外賣力。

還譬如薄靳言先生,在“床事技巧”方面自我感覺稍稍受挫後,下意識就要在破案這個強項上,徹底、強勢的再征服一遍心上人的心。于是推理的時候,自然而然帶上顯擺的意味,速度比平時還要快上好幾倍……

見她發怔,薄靳言眸色輕斂:“還等什麽?寫下來給刑警隊。”

簡瑤:“不行,你得再講一遍,慢一點,剛才完全沒聽清楚。”想了想還補了句,“下次不要推理得這麽快了。”

薄靳言:“……”

整理好分析報告,簡瑤一個人下車,找到一名刑警交給他。

彼時她站在院落牆根下,恰好看到工作人員将一個個黑色冰冷的屍袋擡出來。

有的時候,身體會比大腦做出更真實的反應。盡管剛才她格外鎮定,冷靜控制着思緒,隻讓自己關注案情。但現在暫時閑下來了,腦子空了,想到剛才看到屋内的一切,她的胸口一陣滞澀,之前被她強行抑制的身體機能,仿佛又重新運作。

還有她刻意不去想的,記憶中那些畫面。

她扶着牆,彎腰幹嘔起來。

這時圍觀群衆幾乎都散了,夜色變得越發幽深,隻能聽到散落各處的刑警們的腳步聲、低語聲。她一陣反胃,卻什麽也沒吐出來。

有些倉惶的擡頭,卻恰好看到農舍對面的樹林裏,黑影綽綽,風吹樹搖,隐隐竟像是有個人影在閃動,可一凝神,卻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她想起薄靳言的話:“他很可能還在附近遊蕩”,心裏猛的驚了一下,後背竟滲出一層冷汗。

“怕什麽?”一道熟悉冷冽的嗓音,突然在背後響起,“繼續吐。”

極度冷傲嚣張的語氣。

簡瑤不知怎的,一下子笑了出來。心裏那點驚懼和不适感,一齊煙消雲散。她拿水漱了漱口,轉身望着他:“我沒事了。”

薄靳言這才淡淡點了點頭。

兩人并肩往車邊走,簡瑤看着他近乎平靜的臉色,想了想,問:“你最初幫FBI辦案時,吐過嗎?”

她是想起傅子遇曾經的話,說薄靳言一開始辦案,看到成堆的屍體,也曾經嘔吐。

薄靳言微一沉思,答:“有一次吐得很厲害。”

簡瑤的心微微一提,有點好奇,又有點心疼。

結果就聽他輕蹙長眉說:“那天早上,誤吃了不新鮮的魚,吐了一整天。”

簡瑤:“……哦。”

真相原來是這樣……

她看一眼他清冷俊白的側臉,這個人,也許生而就是個犯罪心理學家。

他的内心真是太強大了。

或者說……神經實在是太粗了。

回到車上,簡瑤問:“接下來做什麽?”

薄靳言把兩人的椅背都調整放平:“睡覺。”

現在簡瑤已經深谙薄靳言的原則:抓犯人是警察的事,他們隻負責分析。的确需要養精蓄銳,這樣需要他們的時候,效率才會更高。于是點頭:“好的。”頓了頓,還是柔聲補了句:“晚安。”

薄靳言望向她,俊臉映着窗外的燈光,眸色清澈隽黑:“晚安。”

這樣的他,看一眼都叫人怦然心動。簡瑤心頭微甜,閉上眼。

然後就聽着身畔,他均勻平穩的呼吸聲……

“我會調整,你完全不必擔心。”他的聲音突然又響起了。

簡瑤愣住了,側眸望去,他戴着黑色眼罩,隻露出線條清晰的臉和下巴。

他又開口了,聲音淡淡的:“當然,需要一點時間。”

簡瑤疑惑:“調整……什麽?”

薄唇輕抿了一下。

“睡覺。”他丢下幹巴巴的兩個字,就把頭轉到另一側,同時籠緊身上的薄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副不再交談的姿态。

簡瑤有點莫名其妙,躺下睡自己的。過了一會兒,突然就頓悟了是說他推理得太快了?所以他要調整?

心頭濃濃的一甜,這點小事,他還專門對她承諾,真是太……可愛了。

而薄靳言躺在不太舒适的汽車椅上,心情已經很淡然笃定了。

他想的是

他承認自己的确缺乏做愛經驗,之前也沒有補充過專業知識,大概才會令她感覺“不真實”。

但技巧的提高,對他來說,向來都是分分鍾的事。

不必跟她多說,破了案,讓她直接感受結果就可以了。

簡瑤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被突兀的電話鈴聲吵醒了。

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抓起身旁的手機。薄靳言也摘下眼罩,坐直了。

此時天色依然是深黑的,農舍外的土路寂靜幽暗。刑警們早已分頭搜捕,隻留下兩名警察值守在現場。

電話是刑警打來的,簡瑤按下免提鍵。

“簡瑤,請立刻通知薄教授我們剛剛接到報案,距離你們所在紅雲店鎮8公裏的禮育鎮,也發生了滅門案!”

簡瑤心頭猛的一震,擡眸望去,薄靳言也是神色肅冷。

刑警報了案發地址,繼續快速說着情況:“具體情況我們還不清楚,正在趕過去。區刑警隊先一步趕到了,目前反饋的情況是:死亡現場跟第一宗案件極其相似,包括男女戶主,基本可以肯定是一人所爲。死亡時間初步判定,跟第一宗案件相差不到一個小時……”

簡瑤隻聽得心情愈發沉重這意味着,兇手殺完第一家人後,很快又去殺了第二家。早在他們趕到這個案發現場之前,第二家人已經遇害了。

挂了電話,簡瑤怔怔望着薄靳言。

俊臉寒氣逼人,眸色銳利冰冷。他已經發動了車子,一個急速的打彎,駛上了公路。靜默了片刻,他語氣極冷的罵了句:“Sh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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