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瑤就坐在陽光裏,無事可做。
對面的薄靳言則顯得很安然。他拿着本書,已經靜靜的看了很久。簡瑤毫不懷疑他可以一個人看到天荒地老除了查案時東奔西走,他完全就是個超級宅男。
無聊片刻,簡瑤把包拿過來,打算再看看筆記本,溫習昨晚薄靳言的“授課”。剛把本子抽出來,卻看到書頁裏夾着粉紅色紙片一角。
是她昨天放到包裏的電影票。
她微微有些喟歎。
之前哪裏料到,薄靳言4小時就能把案子破了?要是她腳沒受傷,還真能趕去看電影。
她也沒太在意,把電影票放回包裏,開始專注的看筆記。
剛看了幾頁,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
擡頭一看,薄靳言長腿交疊坐在沙發裏,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怎麽了?”她問。
他卻忽的一笑,神色淡然的放下書,起身走進卧室,關上了房門。
簡瑤被他弄得有點迷蒙。
剛才,他露出的是典型的“薄靳言式”笑容:倨傲、清高、淡漠。
微揚的薄唇,好像在說:“一切果然如我所料”;又好像在說:“女人,我對你了如指掌”。
那他到底是在笑什麽?
莫非……又自以爲是,有了什麽新的、但是很幼稚的結論?
這時卧室的門卻又打開了。
薄靳言雙手插褲兜裏,姿态閑适的步出。
簡瑤一愣。
他換上了西裝,還打了領帶。襯衣潔白、皮鞋埕亮,頭發明顯也稍作打理,一絲不亂。整個人顯得格外高挑筆挺、清俊逼人。
簡瑤:“你要出去?”
薄靳言看她一眼:“No,我換這身衣服是要去睡覺。”
簡瑤:“……”
他講話永遠這樣氣人。
她索性低下頭繼續看書,不理他。管他去哪裏,反正她也去不了。
誰知這時,他卻走到她身旁,低沉的嗓音悠悠在她頭頂響起:“打算讓我等多久,簡瑤小姐?”
簡瑤一擡頭,便見他朝自己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大手。黑色衣袖上,琥珀色袖扣盈盈流光。
“電影就要開場了。”
周末的影院,人潮洶湧,喧嚣嘈雜。
薄靳言當然對這種環境不滿意。一踏進去,眉頭就輕蹙起來。
不過,當他看到身旁的簡瑤,臉上一直挂着淺淺的笑容……
俊眉稍稍舒展:既然她喜歡,他倒也不是不能忍耐。
經過零食售賣櫃台時,薄靳言掃了一眼。那裏通道狹窄,排隊的多是年輕男士。他們買的,則是爆米花、碳酸飲料、話梅等等……顯然是女人愛吃的亂七八糟的食物。
真是無聊。
剛要扶着簡瑤進入檢票口,她卻輕輕推了他一下:“去買桶爆米花。”
薄靳言唇角微勾果然啊,女人。
剛要開口拒絕,并且批評她糟糕的品味,一低頭,卻對上她波光湛湛的雙眸,嵌在嫩白的臉蛋上,好像兩顆清澈烏黑的寶石。
“去啊。”她又搖了一下他的胳膊,嗓音軟軟的。
薄靳言靜默片刻,掏出錢包,淡淡的問:“就要爆米花?”
“嗯……那再買兩瓶飲料,我要綠茶。”
所謂情侶包廂,就是在一個足以容納五六十人的小廳裏,放上三十餘張粉紅色的雙人沙發。薄靳言和簡瑤的座位,就在正當中。
站在包廂門口,薄靳言的臉色頓時不太好幾乎從未去過電影院的他,以爲情侶票會是兩人獨立包廂,隻有他和簡瑤。哪裏想到周圍還有這麽多閑雜人等?
可簡瑤還挺高興,擡頭對他說:“你定的位置很好啊!”
薄靳言瞥她一眼,唇畔倒是浮現絲笑意:“那是自然。”
剛一落座,電影就開場了。
燈光暗下來,屏幕上浮現躍動的光影。簡瑤坐在沙發裏,視野裏除了電影屏幕,就是一對對情侶或抱或靠在一起的身影。
沙發并不寬,坐了兩個人,就沒有太多富餘的地方。薄靳言就靜靜坐在她身旁,挺拔而清隽。他們當然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親昵,薄靳言隻是把一隻胳膊,搭在她身後的沙發椅背上。
但簡瑤感覺已經很好了,這麽安靜溫柔的空間,他陪着她。
“謝謝你。”她看着前方,輕聲說。也許是謝他忍受着無聊陪她看電影;或是昨晚的體貼照顧;抑或是他看似傲慢,實則耐心的一點點帶着她,跟他并肩走上同一條路。
“嗯?”幽暗的光線裏,傳來他低沉模糊的回應。
簡瑤微笑不語。
然而,浪漫溫馨的事到了薄靳言這裏,果然是持續不了太久的。
電影開場10分鍾後,由于始終沒有進入劇情,而是停留于男女主角纏纏綿綿的相處,他終于失去了耐性。
他拿出手機,往沙發裏一靠:“外星人入侵了再叫我。”
簡瑤:“……好。”
薄靳言浏覽了一會兒新聞,又查閱了電子郵件。正要google一份相關資料,忽聽周圍觀衆一陣笑聲。
他擡眸望去,約莫是電影裏男主角講了句什麽調皮話,惹得女主角乃至觀衆們失笑。再看向簡瑤,雙手抱着爆米花,緊挨他而坐,眸光清澈的盯着屏幕,唇畔笑意吟吟。
她倒是很快樂。
薄靳言微微一笑,低頭看着手機,繼續google資料。
摁下“搜索确認”鍵後,看到出來的一排結果,卻是一怔。
他擡眸又看了她一眼。
原本是要搜索一份刑事資料。剛剛眼睛看着她,手指就把關鍵詞打成了“簡瑤”。
他居然走神了。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簡瑤又看了一會兒電影,終于見到一艘艘太空堡壘,出現在屏幕上。
她伸手推推身旁薄靳言的胸膛:“可以看了。”
“嗯。”他輕哼了一聲,卻沒擡頭,還盯着手機,嘴角似乎噙着一絲笑意。
簡瑤下意識瞄一眼他的手機,雖然畫面看得不清楚,但怎麽好像有點眼熟?
“你在看什麽?”
薄靳言不躲不閃,任由她探身過來,一起看。
“這是……”簡瑤頓時微赧。
薄靳言唇畔笑意加深。
手機裏,正是他搜索到的一張簡瑤幼年的照片。大概是參加某次公開的兒童歌舞比賽,所以照片被保留下來,旁邊還标有姓名。
小小的人兒,穿着白色天鵝裙,奮力舒展着四肢,看起來稚嫩又可愛。隻不過……臉上了妝,眼睛畫成烏黑烏黑兩團,兩頰還有紅通通的胭脂,完全看不清五官。
簡瑤把手機從他手裏拿過來,看着笑道:“那時剛上小學呢,老師化妝都這樣。”
薄靳言:“嗯,很妖娆。”
簡瑤失笑:“什麽呀!”
兩人說話時,簡瑤因爲傾身過來看照片,整個人幾乎都在他懷裏。她低頭看着照片,卻沒意識到一頭順滑的黑發,都傾瀉在薄靳言胸口的白襯衣上。而他隻要一低頭,臉頰就觸上了那柔軟的發絲。
周圍光線黯淡,唯有一縷溫軟的清香,從懷中,萦繞到薄靳言鼻翼。
那是簡瑤的氣息。
他靜默片刻,低下頭,在她長發上輕輕嗅了嗅。
簡瑤原本隻是好玩的看着照片,忽的聯想到此刻的事實,心念微動
薄靳言在搜索她的資料。
當然,他很可能隻是無聊才這麽做。不過她還是轉頭看着他:“你幹嘛搜索我的資料?”
她怔住了。
她擡頭的刹那,薄靳言恰好低頭,去聞她的頭發(當然這一點,簡瑤是不知道的)。兩人身體本就挨得極近,同時這麽一動,恰好臉頰擦着臉頰,四目相對。
男人的呼吸離得很近。屬于他的清冷氣息,仿佛瞬間籠罩住她的全身。而那雙近在咫尺的黑眸,正定定的望着她。
簡瑤忽然就想起兩人上次擦槍走火的“初吻”,心跳陡然加快。而身體,仿佛也僵在原地,僵在他懷裏,僵在離他不到一寸的距離,不能再動,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薄靳言同樣也“定”住了。
他眼前的一幕,又是怎樣的呢?
簡瑤在他懷裏,仰臉看着他。兩人隔得這麽近,呼吸仿佛都纏繞在一起。
前方屏幕的流光,映在她的側臉上,令他能夠模糊看到,她澄澈如水的眼睛,她嬌俏可愛的鼻子,她唇上淺淺的朱色。那裏仿佛也染着水光,她的呼吸,就一點點從兩瓣朱唇噴出來,噴在他的臉上,帶着他剛剛聞到的,那種柔軟的、令人心癢的幽香……
薄靳言隻覺得身體深處,像是有一股灼燙的氣流,無聲湧動着。而他的腦海裏,卻仿佛有一道白光,瞬間照亮所有。
他想起簡瑤的手指撫過自己的皮膚時,那輕微的、卻又異常刺激清晰的感覺;想起每每看到她出現在自己視野裏時,心頭那淡淡的愉悅感;想起那天她穿那條嫩黃的裙子時,他看着她每一寸光裸的皮膚,體内的荷爾蒙就像此刻一樣,四處胡亂流竄;
他也想起昨晚看她跌下樓梯那一瞬間,胸膛中的心髒,猛烈收縮的感覺……
刹那間,思緒已是電光火石,百轉千回。
他微垂眼眸,看着眼前這個女人。
他在幽暗的光線裏,無聲輕抿了一下唇,臉慢慢朝她覆過去……
“嗡嗡嗡”急促的震動,突然從她身上傳來。
薄靳言微怔,簡瑤已經突然往後一移,低頭伸手去摸口袋裏的手機。
沉寂就這麽被打破,暧昧熾烈的氣氛,瞬間消失于無形。
薄靳言坐在原地,不發一言的盯着她。
簡瑤的心跳完全快得不行了。剛剛那一瞬那麽短暫,對她卻像隔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她甚至不知道,剛剛的氣氛,究竟隻是她的錯覺、薄靳言依舊全無感覺?還是他也感受到了彼此之間那種……暗湧?
所以電話一響,她幾乎條件反射就退後了。
既松了口氣,又有點失落。但更多的,依舊是紊亂的呼吸和心跳。
她故作鎮定,壓低聲音,接起手機:“你好?”
李熏然熟悉的嗓音,透過電話傳來:“我到B市了。”
簡瑤微愣,随即笑了:“你等一下。”轉頭對薄靳言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影廳裏光線暗下來,薄靳言的臉也隐在其中,看不清晰。
“嗯。”他低應了一聲。
簡瑤的腳還沒完全好,慢慢的走出了影廳,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陡然就松了口氣。
電話那頭的李熏然敏銳察覺了:“怎麽了?”
“沒事。”她笑着答,“你剛說到B市了?”
李熏然低聲笑了:“嗯,剛下飛機。”
自從上次簡瑤給李熏然打電話,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聯系到他。後來她問了媽媽,才知道李熏然最近在辦大案,斷了對外聯絡。
直到大半個月後,李熏然才給她來了電話,也沒說什麽,似乎很忙,也很疲憊。那時簡瑤正好剛跟薄靳言到市警局挂職,開始忙文案工作,也就沒多聯系。
沒想到他今天突然駕到了。
“就呆幾天,來參加公安部一個培訓。”他悠悠閑閑的說,“明天周日,我全天都是空的,把你的時間都空出來。”
簡瑤笑:“太霸道了吧?”
“你剛知道我霸道?”他說,“我借了朋友的車,明天早上來接你。”
“好。”
兩人又聊了一陣近況,聽到簡瑤開始正式查案,李熏然把她一陣誇:“不愧是我帶出來的人。”
挂了電話,都過去快半個小時了。
簡瑤嘴角還噙着笑,剛一轉身,卻見一道熟悉的挺秀身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走廊上。
是薄靳言。他不知何時出來了,正抄着手,神色疏淡的望着窗外的夜色。
簡瑤神色自若的走過去:“不好意思啊,李熏然的電話,很久沒聯系了,就多聊了一會兒。”
薄靳言陪她看電影,她卻在外面煲電話粥,當然有點不禮貌。
他卻眸色幽黑的掃她一眼:“沒關系,我隻被晾了半個小時。”
簡瑤又好氣又好笑:“對不起啦,進去吧。”
薄靳言微微一勾唇,将她的手一扶:“不看了,回去。”
簡瑤疑惑:“爲什麽不看完?地球不是已經淪陷了嗎?”他願意看的戰争激烈情節,已經到了。
薄靳言淡淡的答:“因爲我在想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簡瑤怔住。
看他如此沉肅淡漠的表情,思索的眼神,莫非又跟“他”有關?
她輕聲問:“什麽事啊?需要我做什麽?”
薄靳言忽然腳步一頓,站定,眸色清亮的盯着她。渾身上下,又有了平時那種清傲逼人的氣質。
“我很快會讓你知道。”
回到公寓樓下時,簡瑤提出回自己家睡。她想着,李熏然一大早會過來,住在薄靳言家當然不太好。
她的腳傷好了大半,薄靳言也沒再堅持。
簡瑤還問他,明天要不要陪李熏然一起逛B市?
薄靳言似乎還在想他那件“極其重要”的事,有點不耐煩的答:“我爲什麽要陪他逛B市?”
簡瑤早料到這結果,也就不再提了。
夜色更深的時候,簡瑤躺在床上,想到今晚的經過,心跳不穩之餘,也隻是暗歎了口氣。
她覺得,薄靳言多半是毫無感覺的。當時那一瞬間的定格,說不定他隻是在疑惑因爲不知道她要幹什麽?
上次都親到唇了,他還悠哉的說:我不會告訴你以後的男朋友。
現在還能指望他有什麽感覺?
算了不想了,現在這樣也挺開心的。
隻是……
她從抽屜裏拿出他那張躺在血泊裏的照片,盯着他蒼白而安靜的側臉,心頭陣陣柔軟。
薄靳言,我什麽時候,才能走到你心裏去?
這晚,薄靳言雖然很少見的有了心事,但這是一件令他愉悅的心事,所以躺床上沒多久,他就安然的入睡了。
然後就做了夢。一連串的夢。
首先夢到的,是年幼時,母親抱着他,坐在江邊釣魚。母親的臉已經不清晰了,隻記得她輪廓柔潤,聲音溫柔。
然後,一恍就到了他回國之後。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簡瑤真人。
她拿着根魚竿,坐在江水邊,身姿苗條,面容清秀又溫柔。
他愛吃魚,但絕無耐心釣魚。以往每次母親釣魚時,他就跑了,漫山遍野四處的走。回來的時候,母親的魚簍已經滿了。
現在沒有母親,也是一樣他把魚竿插在水邊,人就走了。
可這次,她卻拿起了他的魚竿,一條又一條,悠悠閑閑爲他釣起,塞滿他的魚簍裏。
然後,就到了剛剛發生的今晚。
他和簡瑤又回到了電影院裏。不過在夢境裏,屏幕上隻有太空堡壘的厮殺,沒有無聊的感情戲。
而她就靠在他懷裏,仰着臉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把她的手機從褲兜裏拿出來,丢到遠遠的。然後他低頭,吻住了她。
她的唇一如想象中柔軟,絲絲點點清香的氣息,纏綿在他的唇齒前。而他雙手捧着她的臉,一直輕輕的吻着、吻着,不斷的吻着……
渾沌的夢境,瞬間消失在腦海裏。
薄靳言倏的睜開眼,醒了。
他打開床頭燈,坐了起來。第一眼看到的,是對面鏡中的男人,唇畔還殘餘着夢境中的笑意。
他起身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水,唇畔笑意卻更深。
剛剛的夢幾近真實,隻除了最後一吻,今天被打斷了。
弗洛伊德說過,人的大腦對于夢,是有加工抽象功能的。所以,夢一般都會跟現實不同,甚至相差甚遠。
但如果夢境跟真實生活十分貼近,那隻有兩個可能:
一、最近精神和身體都太疲憊,導緻大腦對夢的加工功能退化了。
薄靳言微微一笑這對他根本不可能,最近案子太簡單,他的精力非常過剩。
那麽隻有第二種可能了
他内心深處壓抑過久的某種強烈欲望,完全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