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婉薇的遺書寫得很晦澀,她自殺的原因,以及毒品網絡,也不一定與這些人有關。
但也可能跟誰有關。
簡瑤端着茶杯,淺笑婉約的走回辦公區。薄靳言說現階段要掩飾,所以她禮貌的跟每個人打了招呼,才走進薄靳言辦公室。
一上午相安無事。
銷售多金,吃午飯選的也是旁邊一幢大廈的自助餐廳,價格不菲。林經理沒來,似乎這種員工自發聚餐她很少出席,保持着領導的距離感。
薄靳言當然更不會來了。
一群人在靠窗的原木餐桌坐下。簡瑤左手邊做的是裴澤,右邊是麥晨。對面坐的是沈丹微,她依舊淡漠慵懶,沒有正眼看桌上任何一個人。老周還是溫和老好人模樣,老錢始終木讷而略顯嚴肅。
“丹微隻有面對客戶的時候,才會展現柔情似水的一面。”裴澤小聲對簡瑤說,“所以她經常被公司其他部門投訴。”
所有人都笑,沈丹微也笑,看一眼裴澤搭在簡瑤椅背上的胳膊,說:“小白兔,你可小心被大灰狼吃掉。”
“說什麽呢?”裴澤瞪她一眼,轉頭對簡瑤說,“别放心上啊。”
簡瑤笑着點頭:“怎麽會!”端起面前的茶水:“我初來乍到,敬大家一杯。感謝大家這幾天的幫助。希望你們今後多多提點,我也能更好的服務大家。”
桌上氣氛變得更加活絡融洽。
又吃了一會兒,裴澤給她盛了碗湯,說:“簡瑤,薄總到底是什麽身份,知道不?讓大夥兒心裏也有點譜。”
所有人都看過來。
簡瑤想了想,答:“他好像是董事長的親戚。”
衆人恍然,老錢開口:“哦……怎麽知道的?”
簡瑤:“昨天他給董事長打電話,似乎是叫了姐姐。”
裴澤:“那一定是表弟堂弟關系。沒聽說董事長有親弟弟。”
簡瑤:“那我就不知道啦。”
沈丹微忽的笑了,頗有些煙視媚行的韻味:“搞了半天,原來是禦弟哥哥。”
大夥兒全笑,簡瑤也彎起嘴角。
禦弟哥哥……沈丹微好有才。
這頓飯氣氛很好,不過簡瑤注意到,身邊的麥晨大多數時間沉默着,給人的感覺清秀又安靜。
銷售做得好的人,皮相大多不會差。她眼前這一群人就是例證。其中長得最好的是裴澤,高大英俊,跟李熏然有一拼。隻不過李熏然這些年磨成了冷峻爺們兒,裴澤看起來還是年輕男孩,開朗熱情,還有一點點花花公子範兒。
麥晨長得也是不錯的。平心而論,他給簡瑤的感覺更舒服穿着簡單的白襯衣,高大、白皙、幹淨如鄰家男孩。
快吃完的時候,簡瑤接到薄靳言的電話,讓她立刻動身,跟他去開會。
她起身跟大家道别,裴澤站起來:“我吃完了,跟你一塊兒走。”
兩幢大廈是相鄰的,薄靳言的車據說就停在中間位置。
簡瑤快步朝前走,裴澤隻好緊跟着,同時失笑:“火急火燎幹什麽,那麽怕他?”
簡瑤答:“謹慎點總沒錯。”裴澤望着她清秀恬美的容顔,笑意更深:“放輕松,你還真像個菜鳥。”
簡瑤笑笑,到了大廈旋轉門前,一眼便見輛黑色寶馬停在外頭,正是禦弟哥哥的公務用車。
正值午飯時間,進出的人很多,走得也都快。出旋轉門的時候,裴澤自然而然在簡瑤腰間虛扶一把。其實也隻稍稍碰了一下,簡瑤不留痕迹的往邊上側了側,恍若未覺的朝他微笑:“那我走了裴澤。”
裴澤笑意明朗:“再見!”
簡瑤拉開後車門,薄靳言端坐在裏頭。
若不是了解他,他這一副清貴内斂的派頭,還真的挺像強勢腹黑BOSS。
簡瑤一坐定,就聽他不鹹不淡開口:“如果我是你,就會盡量避免與他們的肢體接觸。你知道他們中間哪一個在吸毒?而吸毒的人,總是一身傳染病。”
簡瑤微愣一定是剛剛裴澤扶她,被他看到了。雖然實際上沒接觸到,從他的角度看,可能就像摟了一下。
今天兩人的出行是提前安排好的,前座司機也是尹姿淇的人。所以兩人講話并無顧忌。
簡瑤:“你的語氣能不能不要那麽嫌棄?他根本沒碰到我。”
薄靳言不置可否的往後一靠,閉上眼休憩。
簡瑤盯着他幾秒鍾,忽然伸手,用手背觸了一下他的臉頰。他倏的睜眼看着她。
簡瑤:“噢,不好意思,碰到了。”
薄靳言:“無聊!”
下午,兩人下了飛機,抵達王婉薇的家鄉。
王婉薇家在縣城一幢老房子裏,現在隻有她母親獨居,擺設陳舊,頗有些家徒四壁的味道。
薄靳言有公安部的證件,王母小心翼翼的接待了他們。她把他們帶到女兒的房間,再泡好茶,略顯局促的退了出去。這時薄靳言對簡瑤說:“柔弱、内向、貧窮的單身母親帶大的女兒,性格或多或少會受影響。”又看一眼她:“你倒生長得挺正常。”
屋子裏擺放着王婉薇的所有遺物,包括她從小到大的物品,還有她死時居住的單身公寓裏所有東西。
薄靳言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擡手從書架取下一疊顔色素雅的本子,翻了翻,眉頭輕揚:“我們的死者很喜歡用文字傾訴好習慣。”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來,丢了幾本給簡瑤,兩人開始看。
這些是王婉薇生前的日記。從2004年開始,也就是王婉薇14歲。然後是2005、2006、2007……可最後隻到2010,也就是王婉薇20歲念大二,後面就沒了。
在看過薄靳言精準解讀遺書後,簡瑤讀日記也格外留心。她發覺王婉薇真的是個細緻又敏感的人,記下的大多是生活瑣事,連天氣好壞都會讓她有些許傷感。但總體而言,這個女孩一直還是積極的、謹小慎微的。在她記錄的時光裏,生活并沒有太大起伏。
相冊就很多了,幼年的、中學的、大學的。甚至還有她剛上班時,在公司前台、部門辦公桌旁的腼腆微笑留影。這令簡瑤想起了資料袋裏的死亡現場照片,清秀蒼白的女孩,穿一襲黑色長裙,躺在床上,了無生氣。
按照警方筆錄,王婉薇死亡當晚,曾給母親打過一通電話。
簡瑤問她王母:“那天都說了些什麽?”
王母神色黯然而悲痛:“……我接到電話還很奇怪,已經夜裏十二點了,我都睡下了。哪知道,她沒說什麽……跟平常打電話差不多,就說她正在外地開部門會議,讓我注意身體……就是情緒似乎不太高,但這孩子一向不愛說話,我也沒在意,若是早知道……”
薄靳言雙手插褲兜站邊上沒說話,簡瑤起身安撫她。
卷宗裏還提到,在這通訣别電話之後大概半個小時,王婉薇還給母親撥過一個電話,但是沒有接通就挂了。是否在放棄生命前,她也有過掙紮和不舍呢?
離開王家,兩人又去找王婉薇的前男友她的高中同學,兩人在不同城市上大學,談了幾年異地戀,最後還是分手。男孩回到家鄉當了公務員,已經有兩年多沒聯絡過,對于王婉薇的近況,他也不清楚。
回到B市已經是半夜。
簡瑤坐在副駕,看着夜色流光綴滿整個城市,再一轉頭,就見薄靳言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簡瑤開口:“不是經濟壓力雖然她家貧困,但也沒到活不下去的地步,而且她的薪水也過得去;不是感情問題分手那麽久了,現在她又是單身;也不是健康問題去年的體檢報告是正常的。現在就剩下工作上的壓力了。不過我們要怎麽查呢?既不能暴露身份,要從他們口裏套話可不容易。”
薄靳言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啊敲,側臉線條在夜色裏顯得格外幹淨,連唇畔那點笑意也給人溫柔的錯覺。
“我查案喜歡走捷徑。”他說,“你要習慣,并且跟上。”
簡瑤的心就這麽輕悸了一下。
她不是已經在跟了嗎?不知不覺,一步一步。
“捷徑是什麽?”
“日記本。”
簡瑤思索片刻,還是不解:“日記隻到她大二那年,有什麽用呢?”
薄靳言居然輕輕吹了聲口哨,然後方向盤慢慢打了個彎。窗外的流光,從他身上緩緩滑過,清幽如畫。
“這種精神輕度焦慮的女孩,不會輕易改掉常年習慣,所以她這幾年一定有記日記。我們隻要找到就可以了。”
簡瑤贊同的點頭。
誰知薄靳言又說:“就跟你一樣,買個牙刷要選三天。你的動作能突然變快嗎?”
簡瑤:“我爲什麽要變快?我喜歡這樣。而且,是誰看到我的牙刷後,也買了根一模一樣的?”
薄靳言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反而氣定神閑吐出兩個字:“捷徑。”
簡瑤不解:“什麽捷徑?”
“你花三天時間選擇,我花三秒鍾,複制你的選擇這就是捷徑。”
很快到了公寓樓下,薄靳言倒車又快又穩,刹的就停好,打開車門人下去了。
簡瑤快步跟上去:“我們怎麽找日記本?她所有的遺物都在家裏了。”
薄靳言的聲音淡淡傳來:“所有實物的。”
簡瑤腳步一頓:“你是說電子版的日記?”
是了,王婉薇上大學後也買了電腦,改用電子形式記錄内心,也不足爲奇,而且比紙質更加私密安全。不過她在公司用的筆記本早已回收清理;而大學的電腦據她母親說,畢業就轉手賣掉了。
“博客。”簡瑤頓悟,“她一定有個私人加密空間,像博客那種。”微一思索,又說:“雖然她的筆記本已經清空,但隻要在她原來的ip地址上過網,公司數據庫就會有記錄。我們隻要找技術部門的人,篩選出她經常登錄的網址,也許就能找到博客地址,破解密碼……不難,你去公安部找個人就可以了……”
薄靳言忽然轉身,低頭看着她。樓道的燈光明亮如雪,灑在他的西裝和黑發上。
“有我的風度。”他眼中倨傲的笑意清清淺淺。
簡瑤:“……你太臭美了。”
次日一早,簡瑤和薄靳言坐在辦公室裏,外間繁忙平靜依舊。
簡瑤盯着屏幕,一頁頁翻看着王婉薇的私密博客。而薄靳言端杯咖啡,長腿交疊坐在老闆椅裏,跟她在做相同的事。
“9月4日,他今天穿了件新襯衣,很帥氣。我在茶水間碰到他,他說我昨天的會議記錄寫得真好,我好開心。
10月12日,我來了例假,肚子疼不想下樓吃飯。同事們都沒注意,他上樓的時候卻給我帶了一份點心。他對誰都是這麽溫柔體貼,多希望他對我是特别的。
11月9日,今天他打了條淺藍條紋領帶,我發現他有很多條藍色的領帶。他知不知道,藍色也是我喜歡的顔色。以後,也是我的幸運色。
11月15日,另一個部門的助理,跟我關系不錯的朋友,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原因是對方劈腿。我很替她難過。在這個時代,難道真的沒有天長地久的愛情?是不是大家都喜歡新鮮和刺激,不顧倫理和道德?這樣的人在我們周圍到處都是。那你呢,親愛的你,會喜歡我嗎?
11月20日,怎麽辦,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他了。如果我的心是一個泉眼,他就是清澈的溪流,一點一點,把我的心占據、填滿。
12月15日,最近工作太多,有幾份文件忘了遞交董辦,副總在會議上狠狠批評了這件事,我連累林經理丢了臉。好難受。
12月19日,今天又犯了錯,發給大客戶的元旦禮品清單居然錯了,電腦還崩潰,丹微姐很生氣,我忙了個通宵才補上,天亮的時候趴在桌子上哭了。
12月28日,爲什麽總是諸事不順呢?爲什麽總是出錯呢?林經理說今年績效評估隻能給我C。我覺得大家雖然不說,其實都不願意跟我親近,大概都瞧不起我。他呢?他還是微笑跟我講話,可心裏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很沒用?”
簡瑤鼠标再往下拖,卻已經是最後一則博客。看到發表日期,她徹底愣住了。
6月10日,跟上一則博客相隔半年多。
時間是00:37分。
經法醫推斷,王婉薇死亡時間是當天淩晨2點至3點間。這是她死前2小時左右。
“打開電腦,我已經有快半年,沒有登錄這片心靈的淨土。
這半年,我沒有遇見一件好事,我跌到人生最低谷,那個地方漆黑、陰冷、肮髒,我想我永世不得翻身。那些事,我也不想記錄在博客裏,這裏是幹淨的。
可今晚,在我決定自殺的今晚……
他竟然來到我的房間,向我表白了。
我曾經深深喜歡的男人,或許也是現在……一直喜歡的。
他說他一直喜歡我,他說從我入職第一天就對我怦然心動。他說他職位不高,薪水不高,但是他會努力奮鬥,問我願不願意做他女朋友。
可是我深愛的人啊,爲什麽你現在才來?
我最喜歡的,幹淨、英俊、純潔的男孩,爲什麽現在才來?
我已經回不去了。可是謝謝你,謝謝你親愛的,你終于讓我看到,我的人生不是那麽絕望。你就是最後一束微光,照在我幹枯的身體上。”
日記到這裏嘎然而止。
這跟簡瑤和薄靳言的預想有些不一樣。
他們希望在王婉薇日記裏找到的,是促使她自殺的原因,以及毒品網絡是否存在的線索。可這裏記錄的,大多是她暗戀的心情和工作的不如意。對于這半年發生的事,卻跟那份遺書一樣,晦澀不詳。
不過也有意外收獲在她自殺當晚,有人到過她的房間,向她表白。
而這麽重要的線索,那個人并沒有向警方提及。
簡瑤一擡頭,見薄靳言已經走到與外間相連的大窗前,“嘩”一聲拉開了窗簾。
簡瑤起身走到他身旁。
玻璃是深色的,從外面看不到裏面。他們卻可以将其他人一覽無餘。
薄靳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盯着外頭。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簡瑤的視線落在裴澤和麥晨身上。
年齡、職位符合王婉薇描述的,隻有他們倆。而裴澤系着一條淺藍領帶,麥晨則系了條純黑的。
薄靳言剛要淡淡開口,就聽身旁簡瑤說:“是麥晨。”
薄靳言挑眉看着她。
簡瑤輕聲說:“雖然裴澤今天系了藍色領帶,但是她用幹淨、溪流、微光比喻那個男孩,肯定是麥晨,那就是他給人的感覺。裴澤……”她微蹙眉頭,“氣質不搭。”
薄靳言忽的低笑出聲,轉身走向座椅,同時說:“溪流、微光、比喻……女人的判斷邏輯真是奇怪。不過我同意你的觀點,是麥晨。”
簡瑤正要問接下來怎麽辦,卻見他已經坐下了,黑眸清亮的望着她。
“女人會把我比喻成什麽?”
簡瑤看着他那張臉,又看看他高挑秀挺的身材,想了想,答:“什麽比喻都可以?”
“你想說什麽?”
簡瑤:“先聲明我的比喻沒有貶義一隻傲慢又嚣張的拉布拉多?”
薄靳言眸色一沉:“莫名其妙。你的比喻修辭能力遠不及王婉薇。”
簡瑤無比淡定的看着他,唯有嘴角輕輕上揚。
哼,拉布拉多……可是她很喜歡的犬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