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瑤緩步其中,看着滿目清新的顔色,心情也變得柔和安甯。
一會兒向薄靳言告個别吧。套用簡萱的“妖怪逢春論”,對于怪人也應當予以祝福。
别墅矗立在一片綠意裏,靜雅依舊,時光仿佛在這裏凝固。
簡瑤步伐輕快的走過去,到了十多米遠的地方,卻是一愣。
門敞開着。
平時她來的時候,門大多虛掩着的,從外頭看不出來。有時候門也會關着,她一敲門,門鎖會自動打開,應當是二樓的薄靳言給開的。但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大開着。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看到客廳裏影影綽綽有些人,還有隐約的對話聲。
前所未有的情況。
簡瑤停在原地不動,盯着門内,仔細傾聽。就在這時,裏面有人轉頭看過來:“是誰?!啊……是你!”
緊接着從屋裏走出來幾個人,簡瑤怔住了:是早晨在院子裏碰到那幾個保安。
簡瑤經常在宿舍大院裏進出,保安們即使叫不出她的名字,也都認得她。其中一個還是認識多年的老保安,直接喊道:“簡瑤?你怎麽來了?”
簡瑤看他們神色緊繃,有幾個人手裏還提着木棍,微微一頓,含糊答道:“我過來看看……你們爲什麽在這裏?老肖的兒子找到了嗎?”
她說的“老肖”,就是丢了孩子那個保安。
衆人都沉默下來,其中一個答:“還沒找到。住在這裏的怪人還沒回來。”
簡瑤剛要繼續問,之前的老保安忽然眼睛一亮:“你來這裏也是要幫忙?那就太好了。”
簡瑤看他一眼,點頭堅定的說:“隻要能幫到忙,我一定幫。”
老保安會這麽想,是因爲這次孩子失蹤,大院裏很多年輕人都在幫忙找。而簡瑤平時待人就十分友善,所以以爲她也是聞訊趕來。他還知道,簡瑤跟警局的人都很熟,好像還有個刑警男朋友,所以如果她肯幫忙,當然求之不得。
保安們七嘴八舌把事情跟簡瑤講清楚,卻令她心頭一驚。
原來孩子昨天中午就不見了,親戚朋友們找遍任何可能的地方,都沒有蹤迹。唯一的線索,是火車站附近一個小賣部老闆看到,孩子早晨曾在旁邊的遊戲廳玩,“怪人”當時也出現在那裏,還跟孩子講過話。
簡瑤問:“小賣部老闆怎麽認得,跟孩子講話的人,就是住在這裏的人?他們認識?”
一個保安答:“簡小姐你不知道嗎?很多人都知道的。那個‘怪人’經常在城裏逛,穿個風衣、戴個口罩,古古怪怪的,還會跟人講一些奇怪的話。他一個人住在山上,大家都說他是神經病。肯定是他拐走了孩子!”
簡瑤愣住她的确不知道,她寒假才回家。這時另一個保安附和:“我們已經把這個情況告訴警察了,他們應該很快會到!”
簡瑤跟他們一起進屋。
屋内還是老樣子,七八個保安或站或坐,分布在屋裏各處。通往二樓的樓梯有兩個保安緊張的站着,還有兩個守在通往密室的走廊。
一個中年保安蹲在沙發邊上,眼眶通紅、精神頹喪。簡瑤認得他就是老肖。
她又擡頭,望向午後陽光寂靜的樓梯。
保安們說是他拐走孩子的時候,她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她一直覺得他是個偵探小說家。
可是,他卻跟孩子講過話。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陌生的号碼。
她走到一旁接起:“你好,哪位?”
電話那頭的男聲格外低沉,但是帶着幾分昨晚沒有的沙啞鼻音,像是剛剛睡醒:“請轉告他們:從我家裏滾出去。謝謝。”他的語氣聽着挺平靜,就像讓她轉告的是一句很尋常的話。
簡瑤握着電話,再次望向空蕩蕩的樓梯。
傅子遇有她的簡曆,所以他知道她的電話。而他此刻,人應該就在二樓。
簡瑤看一眼不遠處的保安們,壓低聲音:“薄先生,他們有很重要的事要問你。你能不能下來跟他們談一談?”
薄靳言似乎低笑了一聲:“如果每個想要見我的人,都能如願,那我現在已經死了。”
簡瑤微怔,就聽他說:“累死了。”
簡瑤靜默片刻,答:“既然你不願意,自己跟他們說,我不會替你轉告任何話。”
她的語氣挺硬,薄靳言倒是沉默了一會兒。
簡瑤以爲他會生氣或者繼續諷刺,誰知他忽然說:“好吧,告訴他們:他們要找的東西,就在一樓那兩個房間。鑰匙在廚房第三個櫥櫃的最裏面。”渾厚的嗓音異常溫和,說完就挂了電話。
簡瑤狐疑的走到廚房,果然找到了鑰匙。
她走回客廳,對老肖等人說:“剛才沒有跟你們說,我跟住在這裏的薄靳言,有一些工作關系。不過我也不了解他。剛才他打了電話。”
再次來到那兩間密室前,簡瑤的心慢慢提起來。
薄靳言到底會讓他們看到什麽?他的語氣聽着不對勁,太配合了。
一個保安緩緩推開門。
屋内燈光很暗,幾排鐵架森然矗立,而那些罐子裏的東西,也赫然呈現在眼前。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站在門口沒動,也沒人說話。
迎面就看到鐵架子上第一個玻璃罐子:暗色的液體裏,浮動着一顆……眼珠子。煞白的眼球、渙散的瞳仁,顔色鮮活,仿佛正盯着她。
簡瑤幾乎是立刻垂下目光,可就這麽匆匆一瞥,足以令她看清架子上那一長排罐子裏,泡的都是嘴唇、牙齒、手腕、心髒、男性生殖器……
一名保安失聲喊道:“殺人分屍!殺人分屍!”轉身就跑了。他這一跑,其他幾個保安也變了臉色,開始往後退。老肖當即就懵了,僵若木雞,兩個保安拉着他往外走:“我們先出去!把這裏守住,警察馬上就來了!趕緊報警!”
身後腳步聲紛沓,人聲混亂。簡瑤的心跳已經不穩,一股涼意慢慢滲進四肢和軀體。她也轉身,繃着臉快步往外走。可走了幾步,她又刹住。
前方狹長的走廊,保安們眼見就跑得沒影了。她原地聽了幾秒鍾,又轉身,一個人走回密室裏。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猙獰可怖,她不去看罐子裏的東西,而是将目光緩緩移向其中一個罐子的底部……
那裏貼着很小一張發黃的紙片。
剛才進來的時候,她就瞥見每個罐子上,似乎都貼了同樣的東西。她仔細看上面的字
這是一張英文标簽:
“編号:042;
内容:左眼球;
性别:女;
年齡:27;
死因:車禍,大出血;
死亡時間:2007年8月15日;
捐贈醫院:俄亥俄州州立醫院。”
标簽上還隐隐能看到醫院的印鑒這是科研用人體器官标本。
簡瑤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她聽到屋外傳來隐隐的警鈴聲,立刻快步離開了這房間。
剛跑出别墅大門沒幾步,她就看到前方,保安們正圍着兩名警察,指着别墅大聲訴說着。同時,她身後“嘭”一聲,門被人關上了。
簡瑤回頭看着緊閉的屋門。
薄靳言引他們去标本室,就是要把他們吓走。
已是下午了,山嶺間的陽光依舊燦爛,而别墅就安安靜靜矗立在陽光中,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最先趕來的這兩位是民警,簡瑤把所有經過對他們講了一遍。保安們聽她講那些是标本,都很意外,但還是一口咬定薄靳言脫不了幹系。
兩名警察決定上前盤問,簡瑤和其他人則站在不遠處等着。
然後警察在樓下又敲門又喊話,屋子裏卻根本沒人理他們。保安們議論紛紛,更加覺得薄靳言是做賊心虛拘捕。簡瑤也猜不出,薄靳言到底在幹什麽。
警察不能硬闖,隻好回來找簡瑤:“你不是有他電話嗎?打給他,叫他開門。”
簡瑤點點頭,打過去,在警察要求下,開的是免提:“警察在你家外面,要找你詢問。開門。”
薄靳言靜了幾秒鍾才回答,聲音聽着又有點悶悶的鼻音:“他們有搜查證或逮捕證?”
警察搖了搖頭,簡瑤答:“沒有。”
薄靳言:“那我爲什麽要開門?再見。”說完又把電話給挂了。
警察們面面相觑,火也大了,一個說:“打電話到局裏請示!”簡瑤聽着心裏也有點冒火,可越是冒火,她的直覺越強烈他不是罪犯。哪有這樣的罪犯。
這時,不遠處又響起警鈴聲,衆人都回頭望去。
幾名警察,簇擁着一個神色沉肅的中年男人,快步朝别墅方向走過來,李熏然也在。簡瑤認得那中年人,正是市局局長。
這麽小小的一片山嶺,情況卻明顯有些複雜了。
看到簡瑤,李熏然很意外,走到她身邊:“你怎麽在這裏?”
簡瑤:“三兩句話說不清楚。局長怎麽來了?”
李熏然臉上浮現笑意,是那種有點高深莫測的、又有點興奮的笑,他重複她的話:“三兩句說不清楚。局長也是今天聽上頭的人說,才知道他住在這裏,非要親自來見他。”
簡瑤聽得奇怪,還想再問,那頭已經有人叫李熏然。他匆匆的說:“你是幫着你們院子裏的人來找孩子的?我知道有人報案,但是搞錯了,他怎麽可能是罪犯?回頭再說。”說完就跑走了。
這次換李熏然上前敲門。
衆目睽睽下,依然是相同的結果,無人應答。
大概是之前兩名警察向局長彙報了情況,簡瑤被叫到局長跟前。
局長神色和語氣都很溫和:“小簡,你有他電話?打給他。”
話音剛落,衆警察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李熏然更是詫異。
簡瑤隻好又打過去,還是開的免提。誰知她還沒講話,那頭薄靳言再次聲音低悶的開口,這回語氣有點陰恻恻的:“難道你的記憶力維持不了24小時?你已經忘了我昨晚幾點睡的?爲什麽又打電話?”
簡瑤剛要回應,卻忽然感覺到衆人又看着自己。刑警們都是人精,看她的目光頗有些微妙。李熏然更是直直盯着她。簡瑤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微窘又無奈。多說無益,她立刻進入正題:“薄靳言,市局局長要見你。”
“不見。”他硬梆梆的答。
“我跟他說。”一旁的局長忽然開口,向簡瑤伸手,接過了電話。
局長走到一旁,講了一會兒,挂掉電話,臉上浮現笑意。
簡瑤看着局長帶着一名老刑警,再次走向别墅。隻是這一次,别墅的門打開了,他們走了進去。
簡瑤把身旁李熏然袖子一拉:“他到底是什麽人?”
李熏然瞥她一眼,不答反問:“你跟他什麽關系?”
簡瑤簡略的把經過講了一遍:“我是他的翻譯。”
李熏然拍拍她的肩膀:“太給我長臉了!”這才看向别墅,歎了口氣,語氣無比向往:“薄靳言。美國馬裏蘭大學副教授、世界最年輕的犯罪心理學專家、公安部特聘顧問、一級警督。操!操!操!他居然跑到我們這鳥地方靜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