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衣打扮的風格也是如此:溫婉、精緻,但絕不誇張,也不馬虎。她很懂搭配,普通的牌子穿到她身上,也會顯得耳目一新。她講話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但是絕不拖泥帶水。她也會無拘無束的大笑,但舉手投足間,總有一份女孩子的娉婷纖柔在裏頭。
這種氣質,遺傳自溫文婉約、性格賢淑的母親。但她的骨子裏,也有父親的灑脫率性。雖然父親隻陪了她六年,但他講過的許多話,小小年紀的簡瑤都印象深刻。譬如“大丈夫行事頂天立地、問心無愧”,譬如“人生得意須盡歡”,還譬如“君子之交淡如水”。
所以這天夕陽西下、垂釣結束時,她把“DAIWA紅虎”和十幾條魚都留在岸邊,就叫簡萱收拾東西走人。簡萱覺得不可思議:“扔這兒不管啦?”
“不管。他自己會來拿。”
等到快走到家門口時,簡萱忽然想起個關鍵點:“姐,你給他釣了這麽多魚,他沒其他表示?就發郵件說個謝謝?”簡萱平時不是斤斤計較的性子,隻是怕别人因爲姐姐性格大方,趁機占便宜。
簡瑤沒往這方面想,反而是薄靳言今天的舉動,令她覺得,他似乎是個率性可愛的人。她笑答:“你不覺得挺有意思的?”
簡萱撇撇嘴:“我隻覺得你對妖男太好了。真是妖怪也有春天啊。”
簡瑤失笑:“去你的。”
然而簡瑤沒想到,三天後,她真的收到了薄先生的“表示”。
這天她剛進家門,就見桌上放着個大盒子,簡萱正圍着端詳,貌似已經研究半天了。
“B市,傅子遇寄來的。”簡萱好奇的問,“他不是妖男的基友麽?寄什麽給你?”
簡瑤也猜不出來,傅子遇并沒提過要寄東西。拆開一看,大感意外居然是一根嶄新的、跟薄靳言那根一模一樣的“DAIWA”紅虎!
簡瑤給傅子遇打電話。
B市那頭,傅子遇正一身白大褂,坐在辦公室裏翻看病曆檔案。他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的輕快溫和:“簡瑤,請收下。是靳言托我買了送你的,謝謝你的魚你知道他有多喜歡吃魚,沒有别的意思。”
簡瑤當然不幹:“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傅子遇微笑:“他已經有一根了,我又不釣魚。你還給我們,這根竿子就浪費了。”
簡瑤還是不同意:“傅先生,釣魚隻是舉手之勞……”
“這是靳言的主意,你要還就還給他吧,我管不了。”傅子遇打斷她,“不過以他的性格,沒用的東西隻會扔出去。你第二天就會在門口垃圾桶發現這根可憐的紅虎。”
最後簡瑤沒辦法,隻好表示:接受可以,但是翻譯的酬勞不能要了。那也是一大筆金額。傅子遇見她态度堅決,也就随她去了。
挂了電話,傅子遇想起前兩天跟薄靳言通話的情形。他沒有騙簡瑤,買紅虎真是薄靳言決定的,隻不過回贈禮物是他傅子遇提出的罷了。
那天他照例給薄靳言打電話,關心近況。随口問及:“上次買的魚吃完了吧?我再給你訂一批送過來?”他想着最近天氣寒冷,小城怕是很難吃到新鮮的魚了。
誰知薄靳言淡淡的答:“我有魚,很多。”
“哪兒來的?你自己買的?”不可能是釣的。他了解薄靳言的釣魚技術,還沒耐心,經常把魚竿往水邊一插,人就不知晃哪裏去了。
薄靳言答道很自然:“簡瑤給我釣的。”
傅子遇奇了:“她爲什麽幫你釣魚?”
薄靳言答:“這個我不關心。”
傅子遇無語果然是典型的“薄式答案”。不過薄靳言都說“很多魚”,那一定是非常多了。他又問:“之前你還說人家是木頭……那你打算怎麽感謝她?”
薄靳言沉吟片刻答:“你替我付她雙倍酬勞。”
傅子遇剛要說好,忽然又想:薄靳言也難交到個朋友。那簡瑤看着人不錯挺大氣,要是回贈金錢,又顯得冷冰冰的。于是說:“你還是送她禮物吧。”
“好。這件事交給你處理。”
“薄靳言!我不是你的老媽子!”傅子遇低吼,“我根本不了解她,怎麽知道送什麽?自己想。”
薄靳言還真的專心想了幾秒鍾,然後微笑告訴他:“你去給她買一支一樣的魚竿,這樣我就不用每天早上把魚竿插到水邊,晚上還要拿回來。”
收到魚竿第二天,簡瑤帶了瓶酒到别墅。
那是父親生前的藏酒。他是千金散盡還複來的性子,所以他的酒,簡瑤和母親沒專門留着。大部分被李熏然喝了,家裏就剩下幾瓶。不是什麽名牌,隻是本地老酒廠自制的,但是八十年陳釀,現在買不到了,也算是無價的。
留下酒後,簡瑤給薄靳言發了封郵件:“好魚配好酒,請笑納。”
薄靳言沒有回複。不過第二天簡瑤去别墅時,看到那瓶酒被放在櫥櫃裏,還淺下去一點點。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就快過年,簡瑤的翻譯工作也接近尾聲。
簡萱對此深表遺憾:“就這麽結束?都沒見到你那位一面?”她現在已經用“你那位”,替代“妖怪”。
說不好奇是假的,簡瑤也有一點點期待。然而她沒想到,就在簡萱問這話的第二天晚上,她見到了薄靳言。
這天早晨天氣很好,氣溫似有回升趨勢。簡瑤穿着薄棉服就出了門。别墅裏一切照舊,漫長的一天寂靜無聲。
因爲工作進入收尾階段,簡瑤也想往前趕一趕,一口氣就工作到暮色暗沉時分。等她收拾好東西時,窗外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雨已經嘩啦啦下來了。
這種天氣是絕對不适宜走山路的。簡瑤隻好坐在沙發裏等,又給家裏打了電話,也囑咐他們不要來接。
這一等就等到天色深黑。
屋内燈光明亮,夜色映襯下,原本典雅漂亮的家具上,看起來異常光鮮可鑒。而窗外雨聲雷聲嘈亂,愈發顯得偌大的屋子,空寂清冷。
小城市供電不穩定,簡瑤有過多次雨夜停電的經曆,心想:可千萬别停電。
這念頭剛閃過,空氣裏不知哪裏傳來“啪啪”電流輕響,簡瑤眼前驟然一暗,已是黑漆漆一片。
簡瑤靜坐了幾秒鍾,打開手機上的照明。微弱的光線下,周圍的一切顔色慘淡。
她緩步走到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前,揚聲喊道:“薄先生!薄先生!”
沒有回應。
簡瑤拾階而上,到了樓梯盡頭,卻是一愣。
鐵門。一扇黑漆漆的大鐵門,封堵在二樓的入口,顯得陰沉而森嚴。
簡瑤心頭一凜,但還是走上前,敲了敲鐵門,又喊了兩句。
沒人。
鐵門上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簡瑤點踮起腳擡頭望去,隻見一條長長的陰暗的走道,數扇密閉的房門。猛的有閃電從窗口劈過,照亮某塊陰暗的角落,白生生一片。
簡瑤一個人在别墅呆了這麽多天,頭一次感到有點害怕,轉身就走。誰知剛走到樓梯拐角,猛的聽到二樓響起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簡瑤抓着樓梯扶手,站在原地不動。
雨夜滂沱,那人的腳步聲隐隐約約、似有似無。突然“哐當”一聲,鐵門被拉開,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
周圍陰陰沉沉,男人的樣子根本看不清。但是他的個頭非常高,至少有一米八五。蓦然間給她的感覺修長挺拔,但不顯得魁梧,甚至還有幾分清瘦。依稀可以辨認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難怪剛才她呼喊,沒人應答。
看到活人,簡瑤的心立刻落回原處。因爲對他的古怪孤僻已經有了些體驗,所以此時此刻,他從這麽一扇鐵門後出現,簡瑤倒也沒覺得太怪異。
他在樓梯口停了一瞬,似乎看了她一眼,就邁開長腿,走了下來。
簡瑤:“薄先生?”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像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
這時他已經快走到她跟前,隔着幾層樓梯,高高大大的身軀看起來像一堵牆。樓梯轉角空間有限,簡瑤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給他讓出地方。她的聲音中也帶了客氣的笑意:“薄先生,有手電……”
薄靳言已經走過她身旁,像沒看到她似的,未作絲毫停留,徑自往樓下走去。
簡瑤一怔,隐隐約約看到他已經穿過客廳,走向廚房,她快步跟下樓梯:“薄先生?”
“沒有。”他頭也不回的答道。雖然隻有簡短的兩個字,但是簡瑤聽清了,他的嗓音非常低沉悅耳。
“那有辦法修理嗎?”簡瑤試探性的問。雖然她不懂供電什麽的,但她知道這幢别墅位置偏僻,很可能是獨立供電。如果是燒壞了保險絲什麽的,應該還是可以修的。
這回薄靳言的腳步倏的停住,轉身看着她,似乎思索了幾秒鍾,他答道:“從停電時的性狀判斷,是附近電網負荷過大燒毀了變壓器。修理需要關閉電閘、開啓變壓器外殼、查找損毀部件、更換新配件即可。”
這串話他說得非常流利非常快,而簡瑤也無法不注意到,他那略顯渾厚的男聲,低沉而澄澈,就像鋼琴低音部輕快的連彈。
簡瑤心頭升起一絲喜意,剛要說話,就聽他又開口了,語氣溫和、嗓音動聽:“不過我不會修。我很忙,請你自便,但不要再打攪我。再見。”
說完他就轉身,穿過廚房,走進那條狹長的過道,身影隐入黑暗裏。
那條走道,連接的是那兩個密閉的上鎖的房間。
簡瑤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
她完全沒想到,跟薄先生的第一次見面,會是這樣的狀況
她是在他家裏工作,現在打雷下雨又停電,他卻把她扔在客廳完全不想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