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逡巡一眼，隻見寥寥一兩桌人縮在角落進餐，大堂中間的幾張桌子上，十幾個赤膊露腿的大漢三三兩兩坐着，卻什麽也沒做，占着空桌，沉默而安靜地望向樓梯方向。
絡腮胡子單獨占據了最中的一桌，一條腿随意踩在長椅上，大馬金刀地坐着，面前桌上放了些湯水食物，正毫無顧忌的大吃大嚼。
櫃台後面，半精靈店主依舊在老位置上，半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的眼睛偶爾掀起，掃向他們的方向。
整個大堂安安靜靜，幾乎隻聽得到絡腮胡子進食的聲音。
沉默中仿佛有種無聲的張力。
下樓的腳步聲打破了安靜。
絡腮胡子沒有停下咀嚼的動作，隻是轉過臉，面朝杜擎淮幾人。
“又見面了，夥計！”他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笑了起來。
最先下來的杜擎淮幾人還沒應答，落後兩步的幾個木精靈也下來了。
看了眼大堂内的狀況，又看看絡腮胡子，杜擎淮眯了眯眼。
“什麽情況？”他問店主。
“這家夥一早就來了，把大部分來吃早餐的客人都趕走了。”半精靈店主面無表情地說。
絡腮胡子叫冤，“哦，莫伊爾，我可沒趕你的客人！他們是自己走的，我可沒壞你的規矩！”
半精靈眼中閃過厲色，絡腮胡子誇張地舉手投降，“好吧、好吧！獵鹿角今天的損失，我全包了——這總行了吧！”
“哼，你最好别在我的地盤上搞事！”半精靈店主冷冷道。
杜擎淮與翟萬琛對視一眼，後者擡擡下巴，示意你上，杜擎淮隻好聳聳肩，走到桌邊，左手食指在桌上輕叩兩下。
“請坐，請坐！”
絡腮胡子熱情友好，但在十幾個大漢注視下擺出這番作态，難免令人感到有些惺惺作态。
半精靈店主一聲冷嗤，顯然看不慣他的裝腔作勢。
正常人突然遇到這副陣勢，就算不如臨大敵，也多半會有幾分慎重，這正是絡腮胡子想要的。
他還準備繼續施加壓力，爲後面的目的達成做鋪墊，卻見七人除了在他面前坐下的杜擎淮外，其餘人一聲不吭，仿佛早有默契，直接分成兩批：三個徑直穿過大堂走出大門，聽腳步聲似乎往後面的馬廄去了；另外三個則走到櫃台前點餐——雖然這是因爲自己手下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沒有做出更多舉動阻攔他們的緣故。
但三人包括那兩個明顯臉嫩、似乎是未成年的男孩和女孩，也仿佛對整個大堂中彌漫的氣氛和壓力毫無所察，徑直點好菜端起餐盤将食物搬到他們附近的一張桌上，而後三人就坐下，吃了起來。
如果不是還有個人在他面前坐下了，絡腮胡子都要以爲他們把他和他的手下們當空氣了。
絡腮胡子臉色慢慢陰沉下來。
他顯然被無視了。
絡腮胡子并不是不想發難，但心中有某種直覺，又或是從底層混迹上來的謹慎在提醒他，這些人的平靜不是故作鎮定，而是真的淡定。
最明顯一點，絡腮胡子信得過自己的耳力，那三個離開的大堂的，是真的往後院去了，而不是裝成離開，暗中藏在外面埋伏。
他們把四個同伴留在在大堂中——這代表着什麽，絡腮胡子有些不敢想。
他已經注意到，留下的四人，按照昨天打聽來的消息，正是八人中地位較低的四個。
這意味着，他們認爲留下的四人，已經足以應付眼前的場面。
至于葉甯甯，絡腮胡子沒想起來，注意力早已被七人吸引走的他，完全沒想起自己下意識忽略了一個人。
“這條過江龍的成色，得重新估量了！”絡腮胡子在心裏想。
在場中老于江湖的也不止是他一個，但櫃台後的半精靈店主仍是漠不關心的模樣，隻是擡起眼簾看了眼，就收了回去。
“所以，你是來找我們的？”杜擎淮再次輕輕叩了叩桌面。
“是的，兄弟，你們有大|麻煩了！”絡腮胡子微微沉默，終究改變了原本恩威并施的想法，因爲眼前這夥人的模樣，明顯是他無法用過去那些手段威脅的。
“大|麻煩？！”杜擎淮笑笑，不急于追問，而是話題一轉，“那你又想從我們這裏獲得什麽？”
這麽開門見山，原本不在絡腮胡子的計劃中。
他本想先告知杜擎淮等人壞消息，再給他們指條明路，無論葉甯甯等人用不用得上，看在他第一個伸出橄榄枝的份上，總會好說話一點，但沒想到杜擎淮并不被他的消息引走注意力，反而反問起他目的來。
到底是草莽出身，對方問了，絡腮胡子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我想要你們那些馬的出産地。”
“馬？我知道了，那些人也和你差不多吧，不止是看上了我們的馬，還有出産的馬群？”杜擎淮恍然。
得到絡腮胡子肯定答複，他又有些不解，“你們這裏很缺馬嗎？難道是要發生戰事了？”
他有此一問，并非沒有理由。
十來匹馬不算少，但也并不是很顯眼，至少比起他們沿途見過的那些動辄趕着二三十匹馬的專業捕馬隊，他們這點完全不算什麽，何況看昨天抵達珊多的商隊中，用矮腳馬載貨的也有，完全看不出這片邊境缺馬的樣子。
要知道，如果是出現一大片區域突然缺少馬匹的狀況，往往是附近發生了或者即将發生戰事。
假如是那樣的情況，别說是馬，就是過往商旅那些載貨的驢和騾子之類的畜力，甚至過份點連人帶貨，也早就被強行征調了，地方的軍隊可不會跟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講理。
在這方面，商人的神經尤其敏感，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聞到，因爲一旦發生戰事，當先被宰在往往是這群肥羊，但看昨天集鎮商旅繁榮的模樣，顯然近期邊境附近是十分和平的。
杜擎淮心中揣度，這絡腮胡子不會是以爲他們人生地不熟，打算僞造消息，唬騙他們吧？
那他可就是老虎頭上拔毛，自己找死了！
好在絡腮胡子不至于這麽膽邊生毛，連連搖頭，“沒有戰事，當然沒有戰事！這段時間邊境很平靜！”
他倒不是不敢騙這幫外地人，而是不敢随意胡編亂造。
要是這些人出去亂說，說是他大胡子賽羅傳出的消息，傳開了把這條商路上的商旅都吓跑，斷了所有靠這集鎮生活的人的活計，他可是要死無葬身之地的。
所以他連連否認，然後低聲解釋道：“雖然沒有戰事，但最近确實缺馬，隻不過缺的不是驽馬，而是能用作戰馬的良馬。”
這倒不出奇。
戰馬什麽時候都是缺的，别說NPC了，就是玩家勢力都缺戰馬呢！這點到哪都一樣，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玩家把捕馬當出路了。
戰馬一直是稀缺的戰略資源，從來是供不應求的。
杜擎淮點點頭。
就說嘛，他們露的這點财，怎麽也不至于招來太大的麻煩，看來還是這絡腮胡危言聳聽了。
他興緻淡了不少，絡腮胡子察言觀色看出來了，連忙道：“兄弟，我可不是在哄騙你們——珊多往來的捕馬隊雖然不少，但你們這批馬太招人眼了！隻要是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是同一個馬群的馬，就算你們離境，多半也會被關口那邊的士兵截下來的。”
杜擎淮就驚訝了，“你怎麽就這麽肯定，我們的馬是一個馬群的？”
“你不知道嗎？哦，我忘了，你們不是本地人！”絡腮胡子更驚訝，恍然解釋道，“我們這裏原本有個退伍的個瘸腿老兵，最厲害的本事就是相馬！”
“相馬？這是個技能？”杜擎淮驚了，連旁邊的徐鶴三人也轉過頭來，好奇地聽着。
“沒錯，就是技能！如果你想學的話，也可以去找他，就是最近他已經搬進城裏去了，不過隻要你有錢，我可以介紹你去——那老瘸子見錢眼開，隻認錢不認人！”
一個落魄的瘸腿老兵，有錢到能搬到城裏居住，可見玩家們的學費讓他賺了多少——所以說就算是NPC，也不是所有人都敵視玩家，如這個瘸腿老兵，對玩家肯定的歡迎的，玩家群體的出現改變了他的後半生境遇。
這就難怪他們的馬一來就露了底細。
實在不是他們不夠謹慎，而是正常人腦洞再大，也想不到這個集鎮人均相馬高手。
饒是見多識廣如杜擎淮和翟萬琛，都覺得開了眼界，原以爲公共論壇上就夠群魔亂舞的了，沒想到現實中還能發生更讓他們想不到的稀奇事。
要不是隊伍中有善于跟動植物溝通的木精靈，杜擎淮對學相馬的事還真有點意動。但想想，【相馬】這技能範圍太狹窄，他們沿路上跟木精靈學習的【自然知識】-【辨識動物】，就囊括了【相馬】，且遠遠大于這個範圍，适用性更廣，根本沒必要專門去學這個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