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的兩人卻已經停止了交談,各懷心事地保持着沉默。錯開視線一左一右地望着車窗之外掠過的風景。
看到這一幕,米諾克無聲無息地歎了一口氣。原本緊握着的拳頭慢慢松了開來,低垂着頭,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發着呆。微張的嘴角邊,偶爾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嘲笑,不知道在針對着什麽。
“時間……也差不多了吧。”
曾經經曆過一次眼前這一切的米諾克雙目躲避似的瞄了那個美麗婦人一眼,便依依不舍地收了回來。随即把視線轉向了車頭前面,閉上了嘴,貌似在等待着什麽事情發生。
前座那個客串着司機的特種兵一絲不苟地駕駛着汽車,裝作完全沒有聽到車廂裏兩母子之間的對話,隻是忠實地執行着自己的手頭上的任務,以求盡快到達目的地。
從車裏放眼望去,整條公路上除了以米諾克所在的這輛加長版轎車所在的車隊之外,鮮有車輛從中經過,四輛重裝軍車分布在這輛轎車的四角,一邊護衛一邊前進,就像在保護着什麽重要人物一樣。
那淩冽逼人的鋼鐵氣息,使得就算有汽車偶爾經過,也自覺地繞道而行,完全不敢稍作靠近。
這樣甯靜的情況在公路上持續了十分鍾之久,直至在遠處的高空那條透明的反重力公路上突然有數輛不知名的白色小客車脫離了它原來的軌道,詭異地朝着米諾克所在的這個車隊速度不減地沖撞而來,才将這種甯靜打破。
米諾克所在的轎車之内,時刻不敢放松警惕的司機在第一時間便發現了情況,眼色頓時一變。條件反射在轎車的儀表闆上按下了一個紅色的按鍵,同時用宏厚的聲音通過車載通信器向周圍戒備的重裝軍車與車内的美麗婦人和少年軍官提醒道:“各單位注意,有異常狀況發生,不排除是惡意襲擊,準備應對方案,警戒等級……B級。”
“一号車,明白。”
“二号車,明白。”
“三号車,明白。”
“四号車,明白。”
周邊重裝軍車裏的特種兵根本不用轎車司機的提醒,便察覺到了前方的異常。在司機發出了警示之後,幾道回應瞬間從通訊器中響起。知道有情況發生,少年一掃剛才的頹态,從車廂後座探身而起。第一時間給了美麗婦人一個柔和的笑容,示意讓她安心之後,才轉身跨到前座,穿過了米諾克的身體,坐了下來。
身爲第三者的米諾克很自覺地從前座退了下來。
他心裏知道,那件讓自己無比懊悔的事,終于要發生了。
進入認真模式的少年看見了位于前方數百米的高空上,那數輛正朝着他們飛來的白色客車之後,眉頭頓時一皺,恍如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大腦之中迅速分析出等下可能發生的情況,還有各種應對措施。少年軍官果斷選取了最保守的幾個可能,冷聲向各車的特種兵下令道:“警戒等級上升爲A級,全部人給我停車,拿好你們的武器,準備戰鬥。”
“明白。”
“明白。”
第一聲回答,是通信器中傳來的,而第二聲回答,卻是少年身旁那個司機。面對着瞬間否決了自己對當前事态判斷的少年軍官的命令,這個軍銜明顯比他大了兩級,臨時客串司機的特種兵竟然連氣都不敢多喘,更沒有露出絲毫不滿,反而怪異地松了一口氣,猶如找到了主心骨一樣,毫不猶豫地遵從着少年的命令,立即踩下了刹車。
同樣的情況不單止發生在轎車之上,還發生在轎車周邊。得到了少年的授權,四輛重裝軍車之上的特種兵就像打了興奮劑一般,不假思索地執行着他的命令,那狂熱的态度,根本不像是一群訓練有素的士兵面對着自己的長官,更像是那些得到了自己所信仰的神靈下達神谕的狂信徒一樣,完全将爲少年軍官做事當作是他們畢生的榮譽。
要知道,負責這次任務的特種兵可不是跟随了少年軍官多年的專屬親兵,而是那些軍部随機從部隊中挑選出來的精英。在這次任務之前,他們也僅僅是聽說過少年在軍中的事迹,卻沒有見過他的真人。單憑這個便能讓這些身爲軍隊精英之中的精英,桀骜不馴的特種士兵們如此崇敬,少年軍官在軍隊中的威望可想而知。
在看到了特種們在得到少年命令之後那心悅誠服的反應,美麗婦人臉上,更增添了幾分隐晦的憂色。反觀之,米諾克臉上的神情就顯得豐富多了……先是嘲諷,然後是不屑,緊接着是慚愧,到了最後,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擺出一副怎麽樣的表情,索性變成一副撲克臉,默然不語。
如果現在可以選擇醒來的話,米諾克絕對不會選擇繼續留在這段回憶之中。但是,事實并由不得他選擇。所以現在他除了繼續觀望下去之外,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迅速果斷下達了命令之後,少年軍官翹起二郎腿,坐觀着那幾輛慢慢漸近的白色客車,雙眼半迷,冷笑起來。
仿佛是爲了驗證少年的命令并不是神經過于敏感,而是實情實判,那幾輛飛在途中的客車看見這頭已經做好了迎接他們的準備後,頓時放棄了奇襲的計劃,直接展開了行動。
沒有選擇直接朝車隊撞過來,那幾輛來意不明的客車突然在空中不約而同地爆炸開來,一股劈天蓋地的漆黑濃煙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遮蔽了這片公路方圓幾百米以内的空間,猶如沙塵暴一樣卷席開來,讓衆人肉眼的能見度瞬間歸零。
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美麗婦人的臉上雖然強作鎮定,但她那滑膩反光的掌心卻深深出賣了她。這一個細節,一旁的米諾克注意到了。而那個坐在前方的少年軍官,卻是完全沒有留意到美麗婦人的情況,顧自在那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經過了這一對比,米諾克在恍惚之間,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于是,米諾克呆住了,完全沒有理會接下來的事态發展。
也許,這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早已經不再重要了……
“這是軍用的反探測特殊煙幕彈,對人的眼睛以及呼吸道都有很大傷害,不能長時間接觸,所有留守士兵放棄制式雷達,全部轉換成熱能感應,步兵帶上多功能面罩和裝備,跟我下車迎敵。”
半眯着眼睛,少年軍官露出一副與其稚嫩的臉龐井然不同的陰險老辣,不慌不忙地朝四周軍車的特種兵們吩咐道。反應比那些老兵還來得迅速,完全是不假思索。
打開身前車鬥,少年從裏面抽出一副造型奇特的面罩,直接扣在自己面上,打開了熱成像功能,然後從懷中摸出一把銀色的手槍,打開車門就要下車……
“艾力!”美麗婦人張口便喊住了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眼神無比矛盾。面對母親的反應,少年軍官隻是微微一笑,還沒等她說什麽,留下一句:“母親,我速去速回。”車門合上,人卻已經消失在車外的層層煙幕之中,不見蹤影。
隻餘下美麗婦人一臉黯然地留在車廂之中,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這是他第一次以自己從不知道的角度來看待這些過去的回憶,如果他還是從前的那個他,恐怕米諾克一輩子都無法注意到這些一直以來都被他忽略的細節,對此,他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沒有追随着少年的身影出去車外,或者說,根本沒有那個必要。米諾克選擇了安靜地陪伴在美麗婦人的身邊,趁着如今能多看她幾眼就多看幾眼。畢竟,隻要這個夢境一散,他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機會再次見到美麗婦人的身姿了。
也許是因爲當年的他,并沒有車内這部分的記憶,導緻場景無法正常重現,米諾克隻覺得坐在車内默默等待着少年歸來的婦人臉色十分平靜,平靜得甚至有點可怕。
……
重重的濃煙之外,十數名面帶口罩,重裝上陣的特種兵離開了軍車,圍繞在一身輕裝的少年身邊,如臨大敵。根據他們眼前的熱成像,在那煙幕深處,他們看到了數道巨大而怪異的東西,漂浮在空中,靈活地在他們周圍遊蕩。
因爲成像邊緣模糊的緣故,衆士兵隻能勉強分辨出那些東西的輪廓外形恍如水母一般,同時根據目測的距離成像計算出其體型大概略等于三分之一輛客車,至于其餘的情報基本上一無所知。所以隻能依靠小心來彌補剩下的不足,以免讓那些不知名敵人趁機得手,使得他們與少年軍官這個軍隊中的傳奇,他們所有人的偶像,第一次共同合作執行的任務就此失敗,淪落成爲全聯邦軍的笑柄———這樣的事情,他們就算是死,也決不允許。
爲了捍衛自己身爲聯邦軍人的尊嚴,還有他們偶像的尊嚴,他們決不能讓任務出現絲毫差池。想通了這一點,所有特種兵默契十足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隐隐形成一個包圍圈,将少年軍官護在自己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