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自南沒有坐,仍然舉着花瓶,呈自我保護态。
孟潮白苦笑,“随便你吧,我隻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末了,又歎息,“連你,也是這麽防着我啊……”
他垂下頭來,雙手抱頭,手指插/入頭發裏。
良久,才聽得他的聲音響起,帶了些頹喪和悲戚,“小南,我不明白,我不比任何人差,爲什麽所有的人都不喜歡我?小時候,從懂事開始,我就知道我是沒有爸爸的人,雖然人人都誇我長得好看,聰明乖巧,可是我爸爸還是不要我了……溲”
這是許自南從來沒聽他說過的事,他長相俊美,跟徐姨并不太像,如此看來,應是像他爸爸。
他冷冷一笑,“别以爲沒有爸爸的孩子,媽媽就會多疼一點,在我這兒,完全沒有,我隻知道,我媽疼的是另一個城裏的孩子,長得好看,比我高,比我們家有錢,什麽好吃的特産,我媽都留着留着,不準我吃,留給那個小孩吃,總跟我說那孩子怎麽怎麽優秀,怎麽怎麽出色,我呢?我再努力當一個好孩子,也得不到她一句表揚,隻要那個孩子一來我們家,我媽就再也不管我了,圍着那個小孩轉,大少爺大少爺地叫着,伺候他吃伺候他穿,她從來就不曾這麽對過我!你知道嗎?大少爺是天,是地,是金光閃閃的太陽,我不過是一個沒人要的卑微的看園婦人養的小雜種!”
任何的果,都有它的因,她從前跟孟潮白在一起的時候,從來就沒見過孟潮白陰暗的一面,記憶裏的他,陽光,和睦,帥氣,溫柔,和他在一起的每天,天空都是藍的,卻原來,眼前的他并非突然變成這樣,情感深處有着由來已久的溯源和曆程,隻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表現出來恧。
“孟潮白。”關于徐姨和晏暮青,她知道丁點兒淵源,“徐姨對晏暮青好,并非無緣無故,隻是因爲晏暮青的媽媽對徐姨有大恩,她知恩圖報,才對他們母子特别好,可是,并不代表她不愛你,世界上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的。”
“報恩?愛?”孟潮白再度冷笑,“如果僅僅是這些,我權且當她是報恩,權且自己騙自己她是愛我的,可是,當發生大火的時候,她也隻顧着救她的大少爺,而根本想不起她還有我這個兒子的時候,你說,我還能再騙自己說,她是愛我的嗎?”
“孟潮白,人在危急的時候救人是一種本能,也許是因爲晏暮青離她近,也許是她先找到的人是晏暮青,但你說她會放棄了你不管你,絕對是不可能的!”她并非爲徐姨辯解,她跟徐姨的關系并不好,或許她隻是想清除根植在孟潮白心裏的怨念吧,她很希望這個結能打開,結打開了,這個人也許也有救了。
但是根植已久的怨念又怎麽會是三言兩語能夠消除的?
孟潮白三兩句話就把她給駁了回去,“是嗎?你知不知道我親眼看着她從房間裏出來就喊着大少爺去找了,根本就沒想過我的存在,那一刻起,我就告訴自己,什麽都要靠自己,再也不相信所謂的愛。我很本事,小小年紀就自己從園子後門逃離了火海,從此開始了我的流浪生活。後來流浪到很遠的小城市,遇到孟家的爸爸媽媽,我才算真正有了一個家,我隻說自己忘記了一切,沒有爸媽,他們收養了我,給我吃穿,供我上學,不富有,卻待我和姐姐一視同仁,後來,家裏太窮,供不起兩個人上大學,我自願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出來打工供姐姐上學,這也是我知恩圖報的方式,小南,我不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對我好的人,我會十倍地對她好。”
“既然這樣,你該珍惜後來這個家才是,你現在也有錢了,不是可以跟孟家的爸爸媽媽姐姐一起過好日子了嗎?爲什麽還要這樣?”許自南心中不知該做何感想,每一個走到極端的人背後都有一個複雜的故事,孟潮白變成這樣,她不同情,可是,卻仍然覺得惋惜,原本是多麽美好的一個人……
孟潮白凝視着她,也不惱,也不恨的,用一種近乎極寵的眼神看着她,“小南,我哪裏還有家?你不知道吧?當初我姐姐跟你爸的事,你媽媽打電話給我孟家的爸媽,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女兒,孟爸爸和孟媽媽都是特别善良的人,聽了之後氣壞了,要坐車來教訓姐姐,就在來的路上,大巴車翻車,他們兩個都去世了……”
“……”許自南心裏被什麽東西一撞,憋悶得難受。
“小南,爲此,我姐恨透了你們家,可是,我卻不恨你們,因爲我知道,這怨不得你媽媽,每個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對和錯,交給上天來評判吧。”他悠悠地說,“小南,我生平最快活的日子,是從孟家開始,到離開你結束,而和你在一起那兩年,又是我人生快樂的頂峰,孟家給了我親情,你給了我愛情,我以爲我的人生就此圓滿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美好的永遠是短暫的。”
他的眼神哀傷而溫柔,“不過,我不會放棄,小南,回到我身邊來。”
許自南緩緩搖頭,“孟潮白,人都是往前走的,美好不會短暫,你不放棄也是對的,可是,你的方向錯了,你不該抓着過去不放棄,而是應該去追逐屬于你的生活,你的幸福。”
“我說了。每個人都在按自己的方式活着,誰也不能定義别人的幸福和生活應該是什麽樣子,小南,我不需要你指導我。”
許自南不免氣恨,“那你又有什麽資格來指導和安排我的生活,現在這樣不是我要的生活方式。”
他微微一笑,“好了,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就想和你說說話,看看你,我就滿足了。你是孕婦,不應該總是這麽大脾氣,我陪你聽會音樂。”
他叫了人來,把房間裏打碎的花瓶、吃剩的早餐都收了去,而後打開了音樂,讓她聽,他自己,則坐得遠遠的,拿了紙筆,在素描闆上畫畫。
許自南感覺到他在畫她,轉身過身背對着他,靠在沙發椅上。
他輕輕一笑,沒叫她。
音樂一直在播放,她不知道自己這麽聽着聽了多久,迷茫和恐懼,讓她隻能用晏暮青來填補内心的空洞,音樂聲中反反複複地回憶。
終于,音樂聲停,孟潮白的腳步聲響起,她警惕地回身,隻見眼底,他遞過來一張白紙,上面畫的是她的樣子,正面。
“小南,就算十年百年,我也不會忘記你的樣子,你的五官早已經刻在我心裏,我這兩年,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畫你,所以,面不面對我,有什麽關系?”
她沒看那副畫,再度回轉身去,看着窗外的樹。
他把畫放下,柔聲又說,“小南,今天晚上會有一個人來我們家吃飯,你要見見嗎?”
“誰?”她頓時精神一振,難道會是晏暮青?不可能吧?
他笑了,“你想多了,不是晏暮青,是你不認識的人。”
那她可就沒興趣了!“不想。”還有,他把這個房子叫做“我們”,這很讓她反感。
“好吧,不見就不見,我不強迫你,不過遲早要見的,是我爸。”他說。
他爸爸?孟家的兩位都去世了,親爸嗎?
“對,是我親爸。”他笑道,“你不是一直質疑我的錢哪裏來的嗎?是我親爸的。我還真沒想到,我媽找了個這麽有錢的主,隻可惜當年人家隻是玩弄她的感情,玩完就走人了,不過,現在,這一走,卻沒再生出兒子來,眼看到了晚年,要人繼承他的财産了,我這個兒子,正好給他送上門!不容易啊,這兩年我又是做親子鑒定,又是跟他那些女兒們争,總算有了我的一席之地,小南,跟着我,不會再吃苦了,我會給你我曾經想要給你卻無能爲力的一切。”
原來是這樣……
許自南想起有一回聽徐姨打電話,應該是打給孟潮白了,說什麽你跟着他好好過之類的話,大概就是跟着他親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