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晏項文猶自舉着自己那隻被晏暮青碰過的手,仿若不相信一般,喃喃的,不知是問自己,還是問晏暮白,“他……跟我說話了?他跟我握手了?他跟我說話了?他跟我握手了?”
如此反反複複,竟如魔怔了一般,甚至沒聽見晏暮白在一旁回答他,“是,大哥他跟你說話了,跟你握手了……”
晏暮白看着這個已然和記憶中的父親面目全非的老人,無論回答他多少遍,他仍舊在喃喃自問,不禁悲從中來,心酸不已。
他不知道現在晏暮青是否已經做了決定,也無法左右晏暮青的決定,他和晏項文一樣,隻有等待了溲。
晏暮青拽着許自南出了醫院,上了車,問她,“你去哪?”那神情,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許自南愕然,“你呢?”
“我去公司啊!”他很理所當然地說,還笑了下,好像她問的問題很奇怪恧。
“我今天……沒什麽事,我也跟你去公司。”他說過她可以任性的,不是嗎?
他示意阿百開車,笑道,“跟着我去幹什麽?想要安慰我?”
“……”她還真是這個意思,被他猜中了……所以說,這個人,真是沒有什麽不明白的,大多數時候是不是在裝傻!
他眉宇間更多了意味,“你以爲我是你?遇事就哭鼻子?”
“我哪裏哭鼻子了?”如果哭鼻子能解決問題,她早哭個昏天黑地了!
他笑笑,沒說話。
她低着頭,瞥見他的手,修長的手指一直是她所喜歡的,隻是最近應是事情多,沒顧得上剪指甲了,不像從前那樣指甲平整。
她伸出手去,覆蓋在他手上,看着前方,嘟哝一句,“我隻是想陪着你。”
她故意地躲開,不和他正面相對,隻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他,僅僅看見他的臉轉向自己,卻沒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唯感覺他的手,翻過來握住了她的,将她整個手都包在他掌心裏,一直到公司都沒有放開。
這是她第一次跟着他來公司,一路上自然受到不少矚目,可是,這也算終于坐實了她的身份,她以後再來,再也不用請人下來接她了。
晏暮青很忙,進入辦公室以後就開始做他自己的事,打發她在一邊玩。
她在他面前那麽乖的一個人,怎麽會打擾他工作,隻是在一邊默默望着思考,他這麽專注地工作,就不用考慮晏暮山的條件嗎?他有沒有想過,他現在這麽賣命,是在爲晏暮山做嫁衣裳?還是,他根本就不打算把他的位置讓給晏暮山?
晏暮青已經習慣她這樣的目光了,不時和她目光相撞,都會看見她傻傻地看着自己,也不再問她爲什麽看着,因爲答案一定是,你好看啊……
所以,幹脆道,“沒事的話我給你當模特,你畫畫玩吧。”
“好提議!”許自南拿出速寫本。他工作的時候很端正,幾乎不動,最适合最模特了!
可是畫着畫着,她又看着他失神了,琢磨他在想什麽,難道他真的一點也不挂念醫院裏病着的晏項文嗎?
辦公室裏極安靜,他偶爾敲鍵盤的聲音分外清晰,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兩聲也格外清楚。
他瞟了眼手機,迅速拿起,而後眉頭一皺,“南兒!快走!”
許自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拿起他們倆的外套就跟着她跑,一邊跑一邊追着他給他穿上外套,然後自己才穿,而他已經在打電話了。
這時,許自南聽見自己手機的短信提示音也響起來了。
還沒來得及看,晏暮青的電話已經接通,咆哮聲也響起,“你在哪裏?老爺子人呢?”
聽他咆哮,許自南整個人都是緊張的,他發怒的時候不是沒有過,今早打晏暮山才叫恐怖,可是從來沒有親眼看見他咆哮過……
不知那邊的人說了什麽,他又吼了一聲,“趕緊去病房看看!”
她抽空忙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短信,竟然是晏項文發來的:小南,暮青拜托給你了。
她心中一凜,有種極不好的預感。
進電梯,晏暮青已經打完電話了,她挽住他手臂,把她的手機給他看,“你……看看……是不是情況有點不妙?”
晏暮青點頭,過了一會兒,把他的手機給她看,上面也是晏項文發來的信息:暮青,你不用糾結做決定,我已經對不起你們,就不拖累你們了,這個家交給你,我放心。
許自南心裏那個猜測在突突地跳,可是她不敢說,也不敢相信,隻是尾随着他,飛快地走。
他打電話叫上阿百,三人一起上車,急速往醫院猛趕。
然而,從公司到醫院,再怎麽急趕也要将近一個小時,最終還是晚了……
當他們趕到醫院時,住院大樓下聚集了好多沒有散去的人,地上還有一大灘沒有來得及清理的血迹。
許自南差點沒站穩,抓住了晏暮青的胳膊,她分明感覺到,晏暮青的胳膊也是一緊。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都在說着剛才發生的事,有人從住院大樓頂上跳下來。
晏暮青站住不動了,再一次拿出手機來,許自南看見,他握着手機的手指都泛着青,她也看見,他撥的是晏暮白的号碼。
“喂。”他的聲音低啞起來,“你在哪?”
然後,那邊不知晏暮白說了什麽,晏暮青整張臉都變了色。她心裏一沉,靠攏他,握住他另一隻手。
再然後,良久,他低聲說,“直接過去吧。”
電話講完,他轉身,握住她的肩膀,“你先回家去。”
她搖搖頭。
“聽話。”他輕道,“跳樓,頭部着地,當場死亡。”
她驚恐地捂住嘴,每一個字都在她意料之中,可是每一個字又讓人震驚。
她凝視着他的眼睛,他還是那麽平靜,剛才在辦公室咆哮的樣子都不見了,平靜地說出這三個詞組,好像在說着一場和他無關的事故一樣,可是,他真的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嗎?
“讓阿百先送你回家,我還有事要去處理,聽話,好不好?回去等我電話,我可能還會要你從家裏帶東西出來。”他摸摸她的頭發。
許自南點點頭,她一向都乖,聽他的話,這種時候更加,她不懂得能幫到他什麽,可能聽從安排是最好的幫他的方式。
不知道爲什麽,雖然答應先回去了,可是轉身往回走的時候,忽然想起他發白的手指,忽然就想抱一抱他,所以,再次轉身,叫住他,“晏暮青。”
他也回轉身來,她奔過去,緊緊給了他一個擁抱,在他懷裏輕聲對他說,“你心裏想的,我都明白。”
他身體微微一僵,環抱她,拍拍她的背,“回去吧。”
“嗯。”她目送他的背影,她覺得,自己這一刻是懂他的,一定是的。
晏項文的去世,她心裏震撼,也覺得悲涼,因爲是他父親,也有那麽一些難過,畢竟,一個生命的逝去總是讓人難過的,何況,她還親見了地上那一灘她不敢再看第二眼的血迹,但是,如果要說傷心欲絕就不至于了,對她而言,此刻的晏暮青更加重要一些,她更關注他的情緒。
阿百把她送回了家之後,自己又開車跟着出去了,許自南一個人進了晏家大門。
剛打開門,就聽見裏面傳來哈哈哈的笑聲,簡甯、晏暮秋、晏暮山夫婦四人湊成一堆,在那打麻将。
許自南心情原本是沉重的,聽見這聲音,眉頭不由一皺,想來他們都還不知道晏項文跳樓的事。
說起來這四個人也真是讓她大開眼界。晏項文住院這麽久,晏暮秋去過醫院一次,亦即上次和晏暮山大鬧病房那次,而晏暮山則比晏暮秋多兩次,做檢查,還有就是今天早上,至于簡甯和曲北昀,則一次都沒去過。
曲北昀說她懷孕了,不能去那種地方,那簡甯呢?跟晏項文到底也二三十年了,就一點感情也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