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興趣漸漸從台上那人轉移到他身上來了,桌上幾碟堅果,她試了幾顆,也沒興趣再剝下去,因爲有一瞬間,她看見他眼角有亮亮的東西在閃動……
冷心冷面的晏暮青會感性?!她一度懷疑自己看錯了!可是再一看,的确是如此!燈光印在他眼裏,有着碎鑽般流動的光芒……
雖然隻有短短的一刻,但她确信自己看見了!所以,他在《雷雨》裏看見了誰?
一度認爲晏暮青沒有藝術細胞的她,這會兒自己思想跑了路,不能集中好好聽評彈了,眼神四處晃,這一晃,還讓她發現了斜對面包廂裏的另一個人——晏項文…溲…
她确定晏暮青沒有看見他爸,因爲他實在太專注了,全程紋絲不動,而晏項文大概也沒有發現他們,否則早走了。
她就在這父子二人之間來回打量,某個瞬間,目光從晏暮青身上移到斜對面時,晏項文已經不見了。
原來,這一場即将結束,她卻壓根沒聽到幾個字恧。
散場,晏暮青一臉平靜地站起來,淡淡兩個字,“走吧。”好似,剛才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錯覺。
回去的路上,晏暮青一句話也沒說,雖然他一貫寡言,雖然此刻的他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異樣,但許自南還是能感覺,他和白天比,多了心事。
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心事也重,她從懵懂無察到漸能感覺他情緒上細微的不同,也實屬不易,期間還經曆了幾次難以承載的委屈和打擊,并且逐步學乖。
他此時伴着她走在街上,平靜得像清淡的明月,而事實上,内心裏卻說不定翻江倒海地在思考着問題。她所能觸及到的隻到這裏了,至于會想什麽,她卻是一無所知,也完全無從得知。
她沒有鬧他,隻是随着他緩緩地走着,一直走到民宿門口,她才叫了阿百,囑咐他去買瓶紅酒。
也許是爲他,也許不是,大概她自己今晚也有這個心情吧。
阿百買酒回來的時候,她正在換床單。
她知道他的潔癖,箱子裏有自備的床單被套,睡前她得一一換上,剛整理好,阿百就回來了。
晏暮青看見了她手裏的紅酒,直接道,“給我一杯。”
呃,今晚她沒做錯嗎?能揣摩對一次,好難……
之所以撞對了答案,還是因爲今晚的他,眼裏流動的液體的光,讓她想起中秋節晚上的他,捕捉到一點點類似的東西。
不管這酒是爲他而備還是爲她自己,能猜對那麽一次,還是有點小小的成就感,當然,她并不喜歡看到這樣的他,如果選擇,她甯可不要這成就感。
她開了瓶,倒給他一杯,自己一杯。
他并沒有和她相碰,長指執了杯,自顧自地喝。
她才喝了兩三口,他一杯就喝完了。
雖然紅酒不是這麽個喝法,她還是給他又續上了,而且,覺得自己錯了,今天的他,估計來一斤白幹之類的會比較帶勁……
她以爲他會把這一瓶喝完,可是,她又錯了,三杯之後,他扔了杯子,把她手裏那沒喝完的也搶過去放下了,簡簡單單清清楚楚兩個字,“睡覺!”
她的思維一時沒跟上來,他的酒量應該不止這樣啊?
好吧,他的思路她什麽時候能跟上過?
睡覺的時候,她靜靜卧于他身側,兩人之間間隔大約一拳的距離。
身側一動,是他翻了個身,側身面對着她,并且雙臂一伸,将她摟入懷裏。
然後就這麽抱着她,一動不動地睡着,良久,她以爲他已經睡着了,很想動一動,尋個舒服點的姿勢,剛稍稍一挪,他又把她摟緊了。
“别動。”他說。一開口,紅酒的香味便散開來。
“……”不動……不動他老人家是睡舒服了,她磕得難受啊!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媽以前是評彈演員?”
她在糾結中突然聽到這麽一句話,瞬間,身體和腦子都僵住了。
“沒……沒有。”她在紅酒香味中喃喃地回答。
這是他第二次提起他的母親,她瞬間屏住了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唯恐一個不小心驚了這氛圍,他又什麽都不願意說了。
這是一種本性還是不良的窺/視欲?當愛上一個人之後,就渴望靠近他,走進他,了解他内心的故事,仿佛這樣才能真正證明他和自己有關系,是跟自己最近的人,尤其,像他這樣一個充滿神秘感又城府極深的男人,走進他内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但凡有一點點機會可以了解得多一點,都是一種極大的誘/惑。
此時此刻,她也終于明白,在劇院裏他眼角的淚光是爲了什麽,他一直聽癡了的《雷雨》裏,看見的又是誰……
“《雷雨》是她拿手的書目,也是一次她在演出《雷雨》時,認識了……認識了老爺子。”他大概很久沒有提晏項文這個人,說起時有些不自然,也不願意稱之爲父親,而是用了老爺子這個代名詞,“後來,她嫁給了他,沒有再演出了……”
許自南默默地聽着,仍是一動也不敢動。
“再後來……”他停住,沒有再說下去。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許她不是一個善于用言語來給人安慰的人,猶豫了一下,手心覆蓋在他的手背上,輕柔地摩挲了一下。
他反手握住了,“綠城是我媽老家,出生的地方,她在這裏拜師學的評彈,這個劇院是她第一次登台的地方,後來走出去了,不唱了,還是會回來聽,我小時候跟她回來過好幾次,就坐在我們今天坐的那個位置……”
難怪……
難怪她說想看表演時,他有那麽長時間的猶豫……
難怪他會在包廂裏坐着一動也不動……
難怪他眼角會有淚光……
難怪,晏項文也會出現在劇院裏。莫非到了現在,晏項文心裏懷念的人始終還是晏暮青的母親嗎?那又何必多出來一個簡甯?何必呢?
男人,都是這樣嗎?
“我母親,是很溫柔的人,記憶裏,她很美,對我和暮白要求都很嚴格,她的評彈比任何人都唱得好,我隻聽過一次,唯一的一次,她就是唱的《雷雨》……”
漸漸的,他的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壓抑,到最後,無聲……
她握緊了他的手,被子裏,他已經和她手指相扣了。
她能猜到他沒講出來的那些故事,那些省略的後來,後來,不過是晏項文在外有了簡甯,而且,從晏暮白和晏暮秋的年齡來看,呵,簡甯插/入的時間還真是巧,然後晏暮青的媽媽就離世了,簡甯順利成爲晏家的女主人。
她和他,在這一點上是有着同病相憐的苦的,然而,她覺得自己還是比他要幸運一點,因爲她媽媽還健在,爸爸的小三也沒有登堂入室,她的家,至少現在還維持着表面的完整和祥和。
“所以,你那麽執着地想要綠計劃,也是爲了……爲了婆婆?”她覺得在他面前用婆婆這個稱呼來稱呼他母親,還有一點别扭。
也隻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他爲什麽會不惜一切代價拿到綠計劃了,哪怕被逼着要娶自己。
然而,她問題倒是問了,他卻沒有給出回答,而且,再也沒有說過話,隻是抱着她。
她放棄了繼續追問,他整個人,想表達自己的時候少得鳳毛麟角,他若不想說,即便是用刑也敲不開他的嘴的。
那天晚上,他就是這麽抱着她睡着的。他們沒有做别的事,許自南卻覺得,比任何時候都離得他近了一些。
這樣的靠近,讓她期待,可是也讓她惶恐,但不管怎麽樣,那個晚上,她一直和他手指相扣,沒有放開。
她想,她永遠也做不到先放開他的手。
至少,這一刻她是這麽認爲的。
如果說她的自愈能力超強,那麽晏暮青絕對不會遜色于她,反而會比她能量更強大。
所以,第二天早上,他就已經完全若無其事了。
他是來工作的,所以電話老早就響了。
當然,對于還躺在他手臂上等待自然醒的她來說是早的,但實際已經不早了。
晏暮青半生難得睡一個懶覺,今天也睡過頭。
電話是常田打來的,許自南躺着都聽見晏暮青跟他的對話。
“常田?什麽事?”晏暮青壓低了聲音,“你趕緊過去吧,不跟你說了這段時間我管這邊,你去總公司嗎?……拆遷出了問題?知道了,我會解決的。……這是我的公司,我會不比你急?”
許自南睡得迷迷糊糊的,并沒有聽出這段話裏有什麽特别,隻道他要去工作了,挪開了身體,頭也從他手臂上移開,讓他先起床。
他把她翻轉過來,在她唇上吻着,“今天有什麽打算?繼續去畫畫嗎?”
“嗯……”她打算聽從羅一寒的意見,改畫水墨試試。
“讓阿百幫你拎東西,我得先起了。”他嘴上說着要起來,人卻不動,依然貼着她。
她以爲他等她起床給他準備什麽呢,揉揉眼睛,“要吃什麽?還是找衣服?”
“不用。”他貼着她不動,“你繼續睡。”
她的确在繼續睡着,可那個說了幾遍要起床的人還不走是怎麽回事?
她睜開眼,看見他英俊的臉。
想起昨晚他說的,他媽媽很美,難怪他也生就了這麽一張美人臉。
“還不走?”她詫異了。
“嗯,馬上。”他說着,突然壓到了她身上。
“……你不是有急事要處理嗎?”她推着他,“别耽擱了,一整就是一兩個小時。”
他聽了,忽然笑了,從她身上起來,“那我走了。”
“嗯。”她蒙上被子,繼續睡。
聽得他悉悉索索一陣,聽見他關門而去的聲音,準備再睡回籠覺的她,卻反而睡不着了,這兩天,好像又有什麽東西不同了……
她盯着天花闆,其實,這是她期盼的,不是嗎?她想的,就是這樣和他慢慢地一起走下去。
難道羅一寒真的說得對嗎?她情緒化很嚴重?
也許是吧,此刻躺在被子裏,畫畫的欲/望突然強烈起來。
她立即起床,準備寫生去!
這次是真的畫水墨,她和阿百一起去了沿河一帶,找了個角度,開始調墨。
剛做好準備,就看見大清早的茶館裏,坐着一個人。
---題外話---</p>加更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