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黨決戰大勝之後,整個河南便如一位衣不寸縷的美婦,向李誠中敞開了胸懷。不過這麽說也并不十分正确,因爲梁軍主力中還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帥才,正掌控着河南東部,坐鎮于兖州,聚兵五六萬,威壓缁青和淮南,此人就是葛從周。
不過葛從周坐鎮的兖州太遠,依照這個時代消息的傳遞效率,恐怕他才知道勝負結果不久,暫時無法對燕軍的東征形成有效威脅。所以燕軍一路上勢如破竹,高歌猛進,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正月三十,趙霸和元行欽統領趙州軍萬餘鐵騎直入鄭州,荥陽、管城的大梁官吏出逃,趙州軍順順當當進入無人看守的城池。二月初三,元行欽率兩個團的騎兵抵達中牟,逃到此地的鄭州刺史鮑希不知何故,又改了主意,決定不逃了,在中牟城下跪降。
一問究裏,元行欽這才知曉,蔣玄晖和袁象先已經聯手,控制了大梁的“都城”汴州,準備向燕王“獻禮”。
元行欽不敢耽擱,立刻飛報後軍趙霸,趙霸連夜飛騎尚在汜水的軍事參謀總署,同時兵分兩路,搶占汴州左近的陳留和封丘,将汴州穩穩納入大軍懷抱之中。
二月初八,李誠中及軍事參謀總署及滄州軍趕到汴州城下,準備接手這座梁王的老巢。在城下迎候李誠中的,正是韓延徽的老朋友袁象先和蔣玄晖。
随着袁象先和蔣玄晖是與河北開展的“邊貿”日益頻繁。二人不知不覺間深陷“泥足”,以至于無法自拔,當他們手握巨額河北“債券”的時候,其實已經将身家性命壓在了幽州一方。去年上黨大戰之前,梁王封爵賜國的诏書抵達後,袁象先和蔣玄晖心驚膽戰,夙夜不眠。哥倆湊在一起連夜商議,最終決定向李誠中發出政治避難的請求。
此事由韓延徽直接聯絡,屬于重大機密,隻有軍事參謀總署幾位巨頭知曉。連各軍統制一級的高級将領都不清楚。
袁象先和蔣玄晖根本沒有想過燕軍能在上黨取得如此輝煌的重大勝利,他們起初的打算是将相衛二州獻給李誠中,以作晉身之資。他們考慮,當燕軍失利,從河東退回河北後,獻上的相衛二州便能将整條河北防線的最後一塊缺憾補齊,燕軍就算不能逐鹿中原,自保也可綽綽有餘,兩人的安危便算是有了保證。
當時李誠中已經答允了他們的請求。二人也開始忙着将汴州城内的家眷秘密接出來,準備前往幽州安家。
可是事态的發展出乎意料,燕軍竟然在上黨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數十萬諸侯聯軍頃刻間瓦解。梁王本人也不知所終。這個消息讓兩人喜出望外,同時又感到了些許不安。在燕軍的重大軍事勝利面前,區區相衛似乎顯得有些不足挂齒了。
于是二人再次抵足長談,徹夜商議。最後決定将汴州獻給李誠中。
此時二人手頭有三萬餘人,其中五千人是蔣玄晖的牙兵精銳,足堪一戰。也是整個河南西部碩果僅存的野戰兵力。袁氏和蔣氏在汴州左近影響力巨大,蔣玄晖還擔任過汴、滑、曹、濮諸州兵馬使,袁象先頭上也挂過宋州兵馬使的頭銜。這一扯旗,便順利到了極緻。從相衛渡河後,不出五日便殺到汴州城下,沖開汴州城門,控制了全城。
自從梁軍戰敗,梁王失蹤後,整個汴州便陷入了巨大的慌亂之中。鎮守汴州的裴迪是個文官,不懂武事,手上也沒多少軍兵,又忙着安撫城内城外,根本沒有想到蔣袁二人會在這個時候作反,甚至在大軍進入汴州的時候,他還在忙碌着糧草儲備的事宜。因此,裴迪被直接堵在了大街之上,驚駭之中被綁了個嚴嚴實實。
拿下汴州後,蔣袁二人帶頭振臂高呼,整個河南西部無不聞聲影從,比如鄭州刺史鮑希,逃到中牟後一聽說連這兩人都降了,自己幹脆絕了繼續逃跑的心思,果斷選擇向燕軍歸附。
搶先提前趕到的韓延徽陪伴着袁象先和蔣玄晖,就在城下等候李誠中王駕,李誠中騎馬上前的那一刻,上百文武官員、數萬梁軍士卒齊齊下跪,向李誠中叩首納降。
汴州、滑州、濮州、曹州、宋州、許州、毫州等周邊州郡的節度、刺史、兵馬使等官員齊聚城下,搶着向新主子表忠,場面極其熱鬧。饒是這兩個月已經見多了納降儀式,李誠中仍舊唏噓不止。要知道這可是汴州,是梁王經營了近二十年的老巢,也是這個時代與蜀中成都府比肩的天下最繁華富庶之城。雖說此時的汴州還遠遠沒有達到後世令人爲之驚歎的高度,但也是這個時代的頂尖水平了。
更重要的是,汴州對于河南的政治意義極其重大,對于燕軍來說,占領了汴州,便幾乎可以宣告成立了才不到一年的大梁已經“亡國”!而對于河南的其他地方,那些還沒有上表納降的将領來說,他們從此隻能稱爲“大梁餘孽”,占據汴州,便等若占有了“大義”,這是“天命所歸”的昭示,代表着人心的向背!
一座城池的意義,在這個時代遠遠要比後世更重大。
李誠中下馬,伸開手掌,手心向上,雙臂輕輕一擡,示意降官降将們平身。他臉含微笑,不停的颌首示意。這幅做派是李誠中自個兒漸漸體會出來的,從來沒有人教過他,但效果極佳。在他的舉止下,降官降将們都覺得這位皇室貴胄是如此的和藹可親,态度溫和而又體現得那麽莊重,在平易近人間卻透露着一絲淩然不可侵犯的威嚴,令人想要接近卻又不敢接近,直欲納頭便拜。大多數人不約而同的升起一種“不愧是天家血脈”的感慨。
穿越七年,李誠中終于在自己身上聚起了王霸之氣,也算是修成了正果。
李誠中穿行在降官降将的隊列之中,左手拉着袁象先,右手牽着蔣玄晖,從汴州城門而入。他的話雖然很少,始終都是臉露微笑,但偶爾發出的贊許和鼓勵之言,都讓蔣袁二人激動得渾身顫抖,也令在場的大梁故吏們豔羨不已。
在喜怒無常、動辄呼喝打殺的梁王帳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了那麽多年,何曾見過這般寬容優厚的主上?絕大多數人都如沐春風,心頭大定,自覺“不虛此降”。
進入東門,沿大街兩側一字排開數十輛囚車,都是袁象先和蔣玄晖兵進汴州後抓獲的重要人物。左邊一排是梁王家室親眷,以梁王之母和廣德靖王朱全昱爲首,其後是梁國夫人張惠、孺人陳氏和李氏等美婦,然後是世子朱友裕、郢國公朱友珪、均國公朱友貞等幾個兒子,以及一衆梁王直系眷屬。右側則是不願降服的文臣武将,以節度判官裴迪爲首,其後是長史謝瞳、汴州刺史劉捍等。
其實這些被囚于車中的人裏面,不少是被蔣玄晖和袁象先拿來充數的,很有一些願意歸附燕軍者,隻是因爲不知道情況,在蔣袁兵馬入城時做了些微抵抗,因故都被打入了囚車之中。比如朱全昱、比如劉捍等。
朱全昱是梁王親兄長,朱家生子三人,老大朱全昱、老二朱存、老三朱溫(全忠是天子賜名)。其中朱存和朱溫都跟着黃巢去搶東西了,隻留下老大朱全昱在家服侍母親,給人幫傭維持生計。朱溫發家後,将母親和長兄接到身邊,朱全昱才擺脫了貧困。
與兩個孔武有力的弟弟不同,或許是受了身爲鄉村教習的父親熏陶,朱全昱本人有着一股濃厚的儒家情結,朱家老三成爲一方藩鎮他倒是沒說什麽,可當朱溫兵圍鳳翔、遷都洛陽、屠殺朝臣等一系列事情做下來以後,朱全昱就開始看不慣自家這個三弟了。
有一次,他在喝醉了之後,指着梁王的鼻子怒斥,說“朱三,你不過是一個砀山子弟而已,如今有了那麽大的權勢,難道還不知足嗎?天子待你不薄,你是不是想恩将仇報,颠覆社稷?你自己想想,這個位子你坐得了麽?你想要斷絕大唐三百年國祚,将來必定給咱們老朱家引來滅族之禍!不信咱倆打賭,看看是不是這個結局。”
兩兄弟就此不合,他也懶得見自己三弟這幅嘴臉,幹脆跑回砀山老家呆着。這次回汴州是聽說了梁王戰敗,趕來安撫母親的,卻沒想到還沒來得及避居鄉下,就被抓了起來。
此刻見了李誠中,便在囚車内高呼:“殿下,某家知罪了,還請殿下寬宥老母!若是尋到朱三,某願前往說服朱三向朝廷歸降!”朱全昱并不是爲了活命而求饒,他确實覺得自家兄長做得不對,眼前之人又是李唐宗室,代表着大義名分,所以認起罪來可謂真心實意、理所當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