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對燕軍平丘大營試探性進攻了三天後,周德威發現,平丘大營中的燕軍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多。周德威沒有燕軍那樣精于計算的參謀軍官,但他的作戰經驗極其豐富,從對方的防守的力度來判斷,感覺上似乎不到萬人。
甚至周德威猜測,平丘大營中的燕軍也許連七千人都沒有,因爲李嗣源報過來的數字應該會有很大水分——哪怕他一再強調燕軍抵抗異常兇猛。
不過,雖說估計出來的敵軍兵力要比原先預想的少了近一半,但這座大營的防禦設施卻修築得非常好,而且非常有層次,輕易之間是攻不下來的。如果強行攻打的話,很可能會造成巨大傷亡。
因此,周德威很快調整了計劃,将主要作戰目标從攻克平丘大營更改爲伏擊燕軍騎兵。
九月七日,石峪大營三軍齊出,向着燕軍平丘大營發動佯攻。這一仗,周德威調動了一萬八千步卒,從三個方向展開攻擊,李嗣源、李嗣昭和他本人仍舊一人負責一個方向。周德威的要求是,攻擊要比前些日子更加猛烈,但務必将損失盡量減少到最小,一切以制造聲勢爲主。他希望通過對平丘大營的圍攻,将燕軍騎兵調出郗家煙村。當然,如果能夠打開缺口的話,也不要放棄破寨的機會。
周德威的真正主力則在郗家煙村到平丘之間的通道旁設伏,準備聚殲燕軍騎兵、在這條長五裏、寬兩裏的南溝河通道旁,有石峪延伸出來的幾處高嶺,周德威将兩萬步卒和五千騎兵藏在高嶺之後,以八百騎前往郗家煙村村口充當誘餌。
八百騎這個數量是周德威盤算良久之後決定的,兵太少或者幹脆不派兵的話,這個圈套會顯得比較明顯,容易被人看出破綻來;兵要是放多了。他又害怕郗家煙村的趙在禮不敢出頭,繼續坐視平丘大營的友軍被圍——這樣的舉動對于一個軍頭來說太正常不過了。八百騎這個誘餌應該算是合适的,既能減少趙在禮的疑惑,又正好是燕軍騎兵能夠勉強一口吞下的限度,面對這樣的誘惑,周德威覺得趙在禮很有可能動心。
一旦趙在禮出動,那麽這八百騎兵就會向北後撤,引着燕軍騎兵進入南溝河通道,到時候以這支騎兵反身沖上去糾纏,可以掩護兩萬步卒從旁邊藏身的高嶺處殺出來。封鎖住燕軍的歸路。加上五千精騎配合,周德威相信趙在禮不死也得脫層皮。
一天過去了,又是一天過去,連續兩天,不管平丘大營的戰事進行到什麽程度,周德威的注意力始終緊盯着郗家煙村方向。探騎不停的将消息反饋到周德威這裏,所有的消息都宣稱,郗家煙村的燕軍騎兵沒有絲毫動靜。
但周德威并不着急,他有的是耐心繼續等下去。乾甯二年的時候。周德威随李克用讨伐逼宮長安的王行瑜,周德威用了十二天時間設伏,一舉擊潰王行瑜主力;天複元年,面對朱友甯和氏叔琮對晉陽的圍困。周德威頂住李克用的嚴令,耐心等候一個多月,終于覓得良機,從晉陽出奇兵包抄氏叔琮側翼。逼迫十萬宣武大軍撤去了晉陽之圍。
與這兩次周德威經典的成名之戰相比,等候區區幾日工夫又算得了什麽?
時間又過了兩天,郗家煙村方向仍然沒有任何變化。周德威毫不介意,打算繼續耐心等候,但平丘大營的佯攻卻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
李嗣昭所部鄭軍和周德威自己麾下的晉軍,分别在燕軍平丘大營的北部和西部取得了突破。其中,鄭軍三次突入燕軍大營,晉軍也于昨日午後突入了一次。可惜因爲是佯攻,後繼兵力投入不足,被防守營寨的燕軍全數打了出來,沒有能夠拿下平丘大營。
李嗣昭親自趕到周德威這裏,和他商議改變方略,全力拿下平丘大營的事宜。李嗣昭興奮的說,燕軍并不像想象中那麽強悍,雖說器械精良、進退有序,但缺乏效死之心,隻要己方一開始能夠忍受住出現的傷亡,拼死發起進攻,就能在之後的作戰中取得很大成果。李嗣昭認爲,隻要投入充足的兵力保持攻擊強度,拿下平丘大營是指顧之間的事情。
周德威沒有被李嗣昭的興奮分散注意力,他關注的是李嗣昭話語中透露出來的重要信息——燕軍遠遠沒有預料中那麽多,别說七千人,恐怕連五千人都沒有。于是周德威讓人去請李嗣源,想要聽聽他那頭佯攻的戰況。
李嗣源所部韓軍雖然沒有鄭軍、晉軍攻得那麽猛,但連續多日下來,也已經察覺到平丘大營的異常了。李嗣源南下快兩個月了,他深知燕軍的兵力實情,知道平丘大營應該駐紮了上萬燕軍,這個數字很有可能在一萬五千人以上。可是燕軍的防守力度與這個數字完全不能匹配,單單隻說一點就可以看出來,那麽多天的對戰中,燕軍竟然沒有組織過一次出營側擊!
聽說鄭軍和晉軍都成功的突入了平丘大營數次,李嗣源的心思立刻開始活躍起來。事實上,在周德威向他派出的傳令兵還沒有出營,李嗣源就已經趕過來了。
三人湊在一起相互通報了一番戰況,得出的結論是,平丘大營内燕軍兵力薄弱,可一鼓而下!
李嗣昭反複煽動着要立刻拿下平丘大營,但卻被周德威阻止。爲将者決不能輕易改變原定部署,這可是兵家大忌!而且周德威始終認爲,戰局的關鍵不是一座燕軍大營,隻有消滅位于郗家煙村的燕軍騎兵,才能把握住戰場主動權,這才是重中之重。因此,他竭力勸說李嗣昭不要輕舉妄動,一定要保持耐心繼續等待,以平丘大營爲餌,将燕軍騎兵吸引到伏擊圈裏來。
同時周德威還提醒李嗣昭和李嗣源,切不可輕敵妄動。一定要好好想想,敵軍駐守平丘的兵力怎麽會遠遠低于預料之中呢?
就在周德威反複勸說的時候,李嗣源猛然間爆發出一陣大笑,讓周德威臉色很不好看。李嗣源并非是要嘲笑周德威,他實在是忍不住了,一股莫名的狂喜湧上心頭,将他憋屈了近兩個月的郁悶陡然間沖去,他如何忍得住不笑?
到了這個地步,李嗣源已經覺得沒有必要再隐瞞下去了,大功已經穩穩撈到手上。也許黎城,不,也許連潞州都已經被安重誨奇兵拿下來了,現在需要做的是盡快鼓動自己這兩個盟友,立刻揮軍南下,支援安重誨。
李嗣源将自己派遣安重誨由濁漳河谷小道奇襲黎城的計劃全盤搬了出來,末了以極爲肯定的語氣說,安重誨的奇兵偷襲幾乎可以肯定成效顯著,甚至已經攻克潞州、截斷了敵軍的後路。敵軍主力必然已經調回了南邊。總之一句話,此刻正是席卷之時,切不可狐疑不決!
周德威這才明白了李嗣源這段時期的怪異表現,不禁歎了口氣。下令改變原有部署,要求立刻拿下平丘大營,然後向南進兵。
看着李嗣源意氣風發的離開了大帳,周德威忽然感到很不是滋味。似乎大勝即将來臨,可爲何自己心裏是如此别扭呢?看了看李嗣昭,就見李嗣昭重重往地上唾了一口。恨恨道:“邈吉烈豎子!竟敢行此背心離德之事,爲一己私欲,連如此軍機大事也來隐瞞,将來必不得好死!”
李嗣源本是沙陀奴,“邈吉烈”是他的本名,飛黃騰達後,李嗣源改了名字,并且很忌諱他人以原名稱呼,此刻李嗣昭背地裏叫他“邈吉烈”這一沙陀奴名,明顯是恨極了。
默然片刻,周德威調整心虛,安撫了李嗣昭片刻,李嗣昭這才憤然離開,回去準備攻打平丘的事情了。
郗家煙村,趙在禮站在村外的一處丘陵上,心中焦急的緊盯着平丘方向。已經連續多日了,也不知周坎在平丘守得究竟怎樣,傷亡有多大,辎重消耗是否還支撐得住?
前後從平丘大營調走了李小喜的幽燕保安軍、高行周的妫州軍左廂,平丘大營内的燕軍隻剩下四千多人,其中隻有妫州軍右廂的四個步卒營是戰兵,其餘兩千多人都是臨時從潞州拉上來的補充營。以如此少量的兵力抵擋三王聯軍五萬多精銳的進攻,周坎的壓力可想而知。
平丘和郗家煙村之間的聯絡已經被阻隔了七天之久,李小喜和高行周奇襲武鄉得手的軍報已經傳來,趙在禮卻無法送到周坎手中。除了這個好消息外,燕王殿下所在的高平,也發來了軍事參謀總署關于戰場總體方略發生重大改變的軍令,這條軍令同樣被壓在趙在禮手上,周坎對此一無所知。
按照趙在禮和周坎之間的約定,周坎會盡量在平丘拖住三王聯軍,以争取更多的時間,等到實在堅持不住的時候,再以約定的信号召喚趙在禮策應,幫助他撤出平丘大營。這也是爲什麽周德威布置的伏擊方略始終不能得手的緣故——人家趙在禮沒有接到周坎的信号,根本不會自己出來!
趙在禮擔心的是,周坎爲了多拖延時日而死守的話,在敵軍的猛攻下很可能撤不回來。
毛璋端着一碗湯羹、捧着幾個面餅走了過來,遞給趙在禮:“趙将軍,該吃飯了。”
趙在禮接過來大吃着,一邊吃,眼睛卻始終沖着平丘方向遙望。
“敵軍還在村口外一裏挑釁,是否派軍驅逐?”毛璋問。
趙在禮毫不在意答複:“不用管,很可能是敵軍的誘敵之計。先放着他們喧嚣,到了時刻自然一舉破之。”
正在這時,一朵白煙在平丘方向高空處陡然綻放,随即從身旁的大樹頂上傳來遠望哨的疾呼:“周總管發信号了!”
趙在禮焦慮的神态瞬間變化,向着毛璋喜道:“快去傳令,接應周總管撤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