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亞子”李從珂奉命率一千八百騎兵出營,向襄垣戰場接近,探查燕軍動向,并試圖消滅部分燕軍騎兵,奪回戰場機動權。
李從珂年歲不大,但和真正的“亞子将軍”李存勖一樣,已經有了多年的征戰經曆。這次他帶領的一千八百騎兵,幾乎是李嗣源麾下藩漢馬步軍騎兵的全部,有這支騎兵大軍在手,李從珂不懼怕任何敵人。
當年與宣武軍作戰的時候,李從珂就敢于帶領數十騎向十倍于己的宣武軍發動沖擊,還曾經在隰縣南郊以百騎撼動朱友甯大陣,最終追着上萬宣武軍攆出去十五裏之遙。有此戰績在手,李從珂自信心很滿。
不過李從珂也沒有盲目自大,他知道河北也是盛産騎兵的地方,河北騎兵并不弱于河東騎兵。李嗣源曾經和他談及河北騎兵的戰力,對當年那支霸都騎相當推崇。
乾甯四年(897年),盧龍老帥劉仁恭“背叛”了李克用,李克用大怒之下揮軍東進,讨伐河北。這次讨伐屬于李克用的“因怒興師”,最終失敗并不意外,不過直接導緻河東軍慘敗的還是安塞一戰。霸都騎與河東騎兵在安塞展開騎兵對決,河東騎兵不敵霸都騎,引發了河東軍全軍總崩潰。
後來霸都騎在青草坡中伏,幾乎被宣武大将張存敬一網打盡的消息傳到河東時,李嗣源還爲之歎息良久,連道數聲“可惜”,當時李從珂就在李嗣源的身邊。
因此,李從珂雖然有信心奪取騎兵野戰的勝利,内心中卻充滿警惕,一路走來小心謹慎。
接近襄垣城五裏時,李從珂沒有繼續南下。而是向西繞道,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他不願深入對手的“控制區”内。李從珂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直奔燕軍騎兵主力——遼東保安軍駐紮的石砀山。石砀山離襄垣城有十三裏地,如果兩邊打起來,就算襄垣城想要出兵增援,也會給李從珂留出至少兩個時辰以上的時間。
往前走了沒有幾裏地,李從珂便發現了燕軍騎兵小隊。對方并不像宣武騎兵那樣驚慌逃跑,也不像草原騎兵那樣大呼小叫,而是默默的向遠處避開。拉到一定距離後,轉身跟随在李從珂大對騎兵右側二裏外。整個過程中,燕軍騎兵都表現得十分沉着,那股子不慌不忙的味道,讓人印象深刻。
從始至終,這隊隻有十名騎兵的燕軍小隊一直保持着嚴整的行動次序,無論是直行還是轉身,不管是緩行還是疾奔,亦或是上下坡道。每一個騎兵在隊列中的位置都沒有變化過。李從珂注意到,這隊騎兵在躍上一個小坡的時候,第二名騎兵的戰馬不知什麽原因稍稍停頓了片刻,沒有跟上。馬上的騎兵催促了幾次,胯下的戰馬才開始爬坡,這一狀況導緻他和第一名騎兵的距離拉開了十多個身位。
關鍵在于,第三名騎兵立刻勒束戰馬。并不超越第二名騎兵,他身後的第四名、第五名……包括最後一名騎兵全部停在了原地,一直等到第二名騎兵重新啓動了戰馬。整個隊列才繼續前行。
這個細節反複萦繞在李從珂的心頭,成爲揮之不去的陰影。
有這樣一支敵軍小隊在身邊監視,李從珂當然會感到很不舒服,其實他也派了幾支騎兵小隊前往驅逐,但對方很謹慎,始終保持在二裏之外。到了這個距離上,李從珂就隻能無奈的召回了前往驅逐的騎兵。這種騎兵遊弋方式李從珂非常熟悉,正是來自于關外遊牧騎兵,李從珂甚至能夠知道接下來對方還會采取哪些方式來回避追逐,同時保持監視的距離不變。
因此,李從珂催促部下開始加速,不再理睬這支燕軍騎兵小隊,他想趕在對方回報之前抵達石砀山,不給敵軍留出足夠的時間來準備——這也是唯一的應對之道。
李從珂騎兵大隊一提速,遠處的燕軍騎兵小隊就吹動了号角,号角聲傳向四野,在丘陵和野地中回蕩。李從珂心頭不由緊了緊,但沒有太過慌亂,用号角來傳遞警訊是常識,但簡單的号角聲無法傳遞詳細軍情,就算敵軍知道有警情需要戒備,也不知道危險程度和敵襲的規模。
當然,也有一些運用騎兵戰法比較熟練的将領,會在自己部下中定出幾個等次,用不同的方式吹出不同的長短号聲,用以代表受威脅程度的不同。但就算是這樣,所傳遞的消息也十分有限,李從珂對此不太擔心……
可是,李從珂臉色變了,燕軍騎兵的号角似乎有些不一樣。号角聲有長有短,有快有慢,起初李從珂還以爲對方氣息紊亂,吹出了這種完全不着調的号聲。可是連續幾次都是如此,讓李從珂由譏笑而默然,由默然而醒悟,乃至歎服。
原來号角還可以如此使用,通過長短和快慢的變化來進行組合,就可以傳遞更多、更詳盡的消息!李從珂不知道燕軍騎兵的号角聲到底傳遞回去了哪些情報,但這條思路是完全可以借用的,隻要預先設定出固定的對應關系就行。
李從珂開始猶豫了,他不知道是應該按照原來的計劃快速奔襲,還是終止這條命令。想了想,他決定暫時不做改變,看一看情況再說。
前行片刻,左前方又發現了一支燕軍騎兵小隊,又過了一會兒,身後也綴上了另外一支。越來越多的騎兵小隊出現在四周,這樣的情況終于證實了李從珂的猜測,燕軍騎兵的号角聲能夠傳遞的消息遠遠超出自己的預計之外,石砀山的燕軍騎兵應當是做好準備了。
李從珂當即立斷,擡起右臂做了個停止前進的手勢,麾下騎兵在緩緩減速中停了下來。借着這個讓戰馬休息的空擋,李從珂認真思考起接下來的方案,最後,他決定将騎兵帶向更加偏西的位置,拉到燕軍騎兵控制範圍之外。如果燕軍願意和他來一次堂堂正正的騎戰,他絲毫不會介意。如果不的話,也不耽誤他從外圍尋找戰機,對于敵人來說,這樣的威脅其實更大。
原地休息了片刻,李從珂指揮騎兵向西南轉向,就在這時候,他聽到天空中傳來一聲清脆的爆響,循聲望去,一朵黑雲陡然出現在寂朗的天空中。緊接着是第二聲、第三聲爆響,又是兩朵黑雲相伴着出現。
這邊三朵黑雲剛剛顯露。那邊又是接連三聲爆響,又有三朵黑雲十分突兀的結伴出現在天空中,然後又是三朵、再三朵……
七月的天氣很炎熱,但李從珂卻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這種情況怎麽看怎麽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邪性。
李從珂帶領的騎兵之中,有很多是前幾天剛剛嘗到被燕軍騎兵“驅逐”滋味的,頓時忍不住叫了起來:“妖雲!是妖雲!”
“天雷來了!”
“是五雷正法!”
李從珂忍住心頭的慌亂,強作鎮定,讓手下軍官彈壓住神色慌張的部下。然後加速向西南方奔行。奔行的路上,不時有爆響聲和黑雲在天空顯現,陪伴着這支慌慌張張的騎兵大隊。
好在黑雲雖然不時出現,但并沒有想象中的電閃和雷火向自己打來。這讓李從珂逐漸鎮靜下來,也讓騎兵大隊避免了解體的命運。如果燕軍真有高人會召喚雷法的話,那麽這仗也就不用打了,李從珂會立刻下令撤軍。人力豈能與天威相抗?那不是開玩笑麽?
不過李從珂也暗自下定決心。等回到大營之後,立刻建議韓王殿下,讓軍士們搜集狗血和糞便……
如果李從珂能化身爲鷹。從高空向下俯視的話,他肯定會立刻掉頭,向北轉進。就在十五裏之外,一支燕軍的大股騎兵正在向自己行進的方向快速接近。在接近的路上,這支燕軍騎兵還不斷向天空發射着一支支火箭,在空中爆出的卻是團團白煙。在火箭的召喚下,一隊隊騎兵正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彙入其中,如同滾雪團一樣讓這股大隊騎兵逐漸膨脹起來。
李從珂領軍前行至下午,日頭已經西沉,陽光晃得騎兵們睜不開眼睛。這時候李從珂作了一個判斷,他認爲從繞行的距離而言,已經遠遠脫離了燕軍的活動範圍,雖然那些讨厭的燕軍騎兵小隊仍然如蒼蠅一樣在四周轉來轉去,但實際上威脅已經消除,他估計過不了多久,當夜色降臨的時候,就可以甩開這些蒼蠅的打擾了。
于是他作了一個決定,準備轉向正南,當然在轉向之前,還需要讓大軍休息,吃點東西,喝點水,同時恢複馬力。
奔行了大半天,士卒們渾身汗流浃背,紛紛從馬鞍上摘下皮袋往嘴裏灌水,有些熱得受不了的,幹脆将輕甲脫了下來,躺在地上喘氣。還有一些愛惜戰馬的,顧不上喝水解甲,将戰馬的馬鞍摘下來,松開馬脖子上的缰繩,給心愛的戰馬喂水喂食。
李從珂知道大軍休息的時候也是最危險的時候,如果是在戰場之上,他是絕對不允許士卒解甲的,最多隻是下馬吃食喝水,松松長時間颠簸而酸痛的筋骨。
隻是既然已經遠離了燕軍的控制區,這種危險就顯得并不太大了,與抓緊時間讓士卒和戰馬更好地恢複體力相比,一點點危險還是值得冒的。不過出于從軍征戰多年的經驗,他仍然派出了上百名騎兵,分作四個方向撒出去一裏地,警戒那些讨厭的燕軍小蒼蠅。
稍作休整,李從珂便将幾名帶隊的校尉和都頭召集到身邊,商議下一步的行止。作爲鎮守潞州多年的老河東軍人,根本無需輿圖,周圍的地理山川都在他們的心裏,張口就可以說出來。
有人建議趁天黑之後繞至石砀山南麓,從身後突襲燕軍騎兵大營,不過夜襲的話,不可能全軍而去,能夠夜視的士卒在軍中不占多數,還需要商量好更穩妥的辦法。
也有人建議,向南多走十五裏,然後向東,奔襲襄垣城南五陽山的燕軍營寨,那裏囤積着大量辎重,如果能将其搗毀焚燒,其意義無疑是相當重大的。
更有人建議,幹脆直插潞州城下,尋機攻占潞州。這種想法雖然更大膽,卻也更無稽,李從珂對此隻是一笑而過。
李從珂邊聽部下的建議,心裏一邊琢磨,逐漸在腦海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方略,他打算在襄垣之南來回牽扯,引動燕軍騎兵主力出擊,然後在最利于埋伏的磨盤山于屯留交界之處設伏,一舉摧毀燕軍騎兵主力!
一絲微風帶着熱浪從東邊緩緩吹了過來,卷起片片潔白的蒲公英碎花,李從珂微微有些走神,看着這些碎花向西飄散而去,怔怔間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陣心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