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韓延徽終于在朝陽升起的時候,趕到了東都洛陽。
因爲有梁王的邀請公文,韓延徽很順利的進入了洛陽,他進城後立刻聽到了一個消息,原定于四月初一的大會盟推遲召開,不禁暗自長出了一口氣。
盧龍特使韓延徽的到來令宣武方面非常意外,直到韓延徽被駐守東門的宣武軍官引入館驿,才有一名梁王帳下的幕僚前來會見。宣武方面并沒有給盧龍特使留出專門的坊舍,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們完全沒有想到燕王李誠中會派人與盟。
梁王幕僚簡單詢問了韓延徽的随行人員情況後,便決定不再更換他們的住處,一共五個人而已,住在館驿裏綽綽有餘了,韓延徽對此表示沒有異議。
直到當天夜晚,梁王才派出了一位重要人物前來面見韓延徽,這個人就是河南觀察使、宣義軍節度副使李振。實際上在整個宣武軍中,也隻有李振是力主依照各鎮慣例,準允盧龍特使與盟的,在梁王和敬翔等人看來,盧龍特使的到來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甚至在考慮是否驅逐盧龍特使——雖然之前他們才向李誠中發出過邀請與盟的請谒。
李振之所以如此積極,是因爲封國的緣故。李振拟封衛郡公,封國衛州,衛州處于宣武和盧龍重兵對峙的戰場之上,現在還不在宣武手中。李振最希望的是,燕王能夠答允入盟,這樣的話,天下就能盡快平定下來,自己之國的時間也能夠更短一些。
當然,李振知道燕王不可能按照宣武開出的條件與盟,以幽州爲界實在是太過苛刻了。意味着盧龍要退出從原來魏博、成德、義武等河北軍鎮手中拿到的大半個河北之地,比天複元年盧龍軍最弱的時候尚且不如。
李振的想法是,或許可以和盧龍特使談一談,多給他們幾個州郡,比如易州、莫州、瀛州,讓盧龍恢複到天複元年劉守光主政時期的水平。如此一來,皆大歡喜,都不用再打下去了,燕國乖乖的聽從盟主梁國的命令,避免被滅國的厄運。
其實連李振自己都不知道。他的想法表面上獲得了梁王和敬翔的支持,但實際上李振本人都成爲了宣武方面放出的誘餌。在梁王和敬翔眼中,此刻的燕王已經成爲宣武的頭号大敵,等到消滅晉陽李存勖之後,就要揮兵北進幽州了。無論如何,梁王和敬翔都不會任燕王繼續發展下去,河北的發展速度太過驚人,二人已經深感自己當年走了眼,絕不會再繼續坐視了。
李振是懷着幾分期待來到館驿的。他很誠懇的向韓延徽描繪了一番天下承平、諸侯封國的美妙畫卷,表示自己很期盼燕國的加入,以共同延續大唐社稷的存在。
韓延徽提出,如果要盧龍與盟。必須更改之前梁王的條件,什麽魏王、趙王、冀王之類的封爵就不要想了,盧龍就是一體的,誰也拆不散。燕王也不可能以幽州爲界。必須以實際控制區立國,除了整個河北之外,河東的澤潞二州、缁青的淄州、齊州及青州北部博昌等地。也當屬于未來燕國的領土。
同時,燕王與盟的條件中還包括,不得對晉陽用兵,将李嗣昭、李嗣源和周德威等河東叛将一體鎖拿,交予晉陽懲處。
這樣的條件當然談不攏,第一次會面,雙方也沒指望能夠談攏,隻是亮明條件、擺明車馬而已。随後話題岔開,韓延徽詢問會盟推遲的原因,李振輕描淡寫的說,會盟的殿堂還沒有修繕完畢,會盟的儀典也沒有完全理清,故此需要推遲些時日。等這些準備都做好了,就會知會各方,共聚會盟。
真實的情況是,鳳翔要求西川退出部分隴右的地盤,平盧希望宣武歸還沂州,吳越對淮南蠶食的部分州郡也有所期盼,同時還有未來楚國、荊國之間的詳細界限也存有争議。因爲這些原因,梁王一直在努力調解,所以會盟的日期就此延後。
韓延徽當然不知道這些情況,但對會盟推遲感到很高興。
李振又隐晦的提及了衛州,希望盧龍方面能夠将衛州首先讓出來,以示誠意。韓延徽表示需要向燕王禀報後再定。
李振離去後,韓延徽徹夜未眠,一直在思考接下來怎麽瓦解這次的東都會盟。不過想來想去,他都覺得非常棘手,感到希望相當渺茫。不過人既然都到了洛陽,就要勉力爲之,就算再難,也要盡些努力才是。
第二天梳洗已畢,韓延徽開始了拜訪之旅。他的第一個拜訪對象,就是平盧王師克。
王師克住在忠順坊,韓延徽帶了一個親衛出門,首先抵達忠順坊口,被平盧軍值守軍士阻攔下來。他讓值守軍士進去通禀,就在坊外等候。
平盧軍和盧龍軍聯合作戰快有兩年,韓延徽曾經去過博昌,見過王師克一面,當時雙方詳談甚歡,也算薄有情面。韓延徽昨夜已經思索過今天見面後應當怎麽說話,在他的考慮中,應該盡可能委婉的詢問對方此來洛陽之意,應當多提往日裏兩軍的同生入死,而少去指責對方私下裏的“背盟”。最好能夠達成兩軍同進同出的約定,将已經出現裂痕的關系重新修複妥當……
正在反複考慮一會兒見面後的言辭之際,值守軍士出現在了坊口。韓延徽重新整束,等待着進入忠順坊。
“這位韓使,某家将軍出門拜訪去了,不曾在内,韓使請改日再來。”值守軍士客客氣氣的抱拳緻歉。
韓延徽一愣:“卻不知去了何處?拜會的何人?”
值守軍士搖頭:“這卻不知,某等小軍,也未敢妄言。”
“既如此,你家将軍回來後,請至洛陽館驿知會某一聲,某再來拜望。”
“韓使好走。”
韓延徽跨上馬,離開了忠順坊,頭一次拜會便沒見到人。心中感到幾分遺憾,于是打聽了積善坊的所在,準備去求見岐王李茂貞。
剛出忠順坊,一旁的親衛忽然向韓延徽道:“韓都虞,王将軍應當沒有出門。”
韓延徽皺眉:“此言何意?”
親衛道:“去年咱們去博昌,都虞在堂上與王将軍叙話,某等在堂外等候,與王将軍的親衛認識,後來還一起飲過酒。某适才看坊内有此人現身,轉過一處巷口不見了。雖然有些遠,但瞧得真切,就是王将軍的侍衛班頭,他酒量很好,某被他灌倒過,絕不會認錯。某記得他曾經誇口,說很得王将軍信任,王将軍無論去哪裏,都會帶上他。他還說王将軍要收他爲義子……”
韓延徽深深吸了口氣,冷哼一聲之後便沉默不語。 親衛見他神色不預,便不敢繼續說了。
拐到了積善坊口,這裏同樣布置了鹿角和木砦。有大群軍士甲兵整齊,虎視眈眈的戒備着。
韓延徽上千,便有兩名鳳翔軍卒迎了出來:“二位止步,此處爲鳳翔軍駐地。不可擅闖!”
韓延徽策馬上前,口中道:“請貴軍傳禀,就說有故人來訪。求見岐王殿下。”
鳳翔軍卒問:“可有名谒或拜帖?”
韓延徽道:“來得甚急,不曾攜帶。”
鳳翔軍卒立刻鼻孔朝天,哼哼哈哈幾句,就是不願通禀。韓延徽一愣,不知究竟,續道:“有急事前來,還望速禀,不可耽擱了。”
兩名鳳翔軍卒打了個古今通用的手勢,韓延徽還不明究裏,親衛卻明白了,趕忙上來,遞上一串銅錢。
“再此等候,不得上前。”一名軍卒握刀阻攔,一名軍卒飛奔入内。
韓延徽這才知道,原來是軍卒索賄,不由心下恚怒。親衛将韓延徽拉到一邊,小聲嘀咕:“韓都虞勿惱,這是天下慣例,隻咱們盧龍不在其中。去年某随韓都虞去博昌,平盧軍來請見的時候,也是此例……”
韓延徽怒道:“你們收了?”
親衛忙道:“哪裏敢收?咱們盧龍規矩嚴,若是收了,某着禦侮校尉的銜就丢了,這可是某辛苦三年才混得的。”
正說話間,一名軍官從裏面出來,望向韓延徽:“你說你是殿下故人?可有信物?”
韓延徽道:“不曾有,但身負急務,還望通禀。”
那軍官聽完之後冷哼一聲,鼻孔朝天,又打了一個古今通用的手勢。
親衛苦着臉向韓延徽道:“韓都虞,某身上沒有錢了……”
韓延徽安慰道:“放心,某帶了,剛才出了多少?一吊?回去後給你公費報賬,必不少了你的。”說完,從懷中摸出一個金锞子,遞給鳳翔軍官。
軍官變換笑容,點頭道:“不錯。你且等着,不可上前。”然後轉身入内。
過了片刻,坊内湧出來一群鳳翔兵将,爲首一人立于鹿角前打量韓延徽一番,抱拳道:“先生何人?有何事欲見殿下?”
這次韓延徽聰明了,先從懷中摸出一個金锞子,一邊往上遞,一邊道:“确有急務,隻不知岐王殿下是否在内?”
那軍将臉色肅然:“有甚麽事情盡管講,莫要來這一套,壞了某家軍紀,某可就不客氣了!”
韓延徽愕然,随機滿面羞慚,他以爲又來一個索賄的,卻沒想到這次的來人身子比較端正,反而顯出自己的不雅,實在憋屈得無話可說。于是赧然道:“得罪得罪,還望海涵。不知岐王殿下在否?”
那軍将冷冷道:“殿下雖在,但也不是誰都得見的。”
拐了七八個彎,終于确定岐王在内,韓延徽松了口氣——這次不怕對方以不在爲借口拒見了。鳳翔和盧龍雖然沒有直接往來,但畢竟也算盟友,此刻報上名姓,岐王若是再不見,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某爲燕王府掌書記韓延徽,奉燕王之命,特來拜會岐王殿下,還請将軍引見。”
那軍将愣了片刻,猶豫着道:“原來是韓使,難道燕王竟然到了洛陽?”
韓延徽搖頭:“燕王殿下不曾前來,萬事以韓某代之。”
軍将追問:“燕王也要與盟?”
韓延徽一笑:“是否與盟,尚不确定。韓某此來,是想要問問岐王殿下,盧龍與鳳翔之間,岐王究竟何意?”
軍将點了點頭,道:“如此,請韓使入内稍後,某禀告殿下後再說。”
鬧了半天,還得繼續等。不過這次待遇稍好,可以進坊内等候了。那軍将臨去前,韓延徽問了一句:“不知将軍高姓?”
軍将回道:“鄙姓郭,名啓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