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要求去往盧龍參加範陽軍校培訓的申請第一時間被晉王駁回了。雖說晉王有很多兒子,但李存勖畢竟是長子之序,是晉王屬意重點栽培的接班人。這個年代裏,并不是說你在血緣上有天生的優勢,就可以順利獲得繼承的,如果沒有過硬的軍功和威望,就很容易被别人取而代之。或者就算是坐上了繼承者的寶座,也很容易被将領們架空而成爲孤家寡人,那種日子生不如死,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魏博鎮的這幾代節度使。
李存勖雖然有了一定名氣,但畢竟太過年輕,河東軍中重将如雲,且個個實力不俗。比如李嗣昭,又比如李嗣源,這兩人都是晉王的義子,且軍功素著,随便拿一個出來就足以壓過李存勖一頭。
晉王必須考慮給予李存勖更多的機會去博取戰功,爲李存勖将來繼承王爵而鋪墊道路,如果就這麽放任這個長子前往盧龍,不啻于讓他脫離河東核心圈子一年,等他回來的時候,聲望和戰功必定與其他将領拉開差距,到時候再追趕就會困難許多。
除了威望的考慮外,晉王拒絕李存勖的原因中還有他晉王長子這個身份因素在内。讓李存勖去河東,知道的人明白是怎麽回事,不知道的人很可能會誤會,認爲這是晉王向燕王低頭,以長子質押盧龍,晉王的面子上須過意不去。
李存勖見晉王不允,便去求懇生母曹氏。曹氏封诰晉國夫人,雅量高潔、賢名素著。最受晉王敬愛。李存勖在母親房中跪了一天,曹氏終是擰不過他的堅持,于是去求晉王。曹氏沒有直接說讓李存勖去盧龍參加軍校的事情,而是提出來,希望爲八郎存紀說媒。
“夫人說的是哪家女娘?”晉王饒有興味的問。
“聽說天子冊封的唐興公主正在幽州,年歲與八郎相仿,不若便去下聘,爲八郎結一良緣。”
晉王立時大爲意動,但仍然猶豫着道:“吾爲晉王,某家也是宗室。是否合于禮法……”
曹氏媚眼一橫,嗔道:“天子賜名而已,殿下倒是當真了。咱們本姓朱邪,如今随了皇家姓李,也不知世間怎麽議論咱們攀附天家……若是八郎尚了公主,才算真個不怕别人說三道四了。”
晉王點了點頭,又考慮片刻,于是道:“也罷,這是好事。就怕燕王另有打算,到時候求聘不成,反而讓人更加笑話。”
曹氏道:“那要看遣誰去幽州了。”
晉王問:“讓張承業去?燕王對中官向來交好,張監軍現在又是宣徽使。且與韓樞密、張樞密交情深厚,讓他去可保必成!”
曹氏道:“張監軍去也可,但你離得開麽?”
晉王啞然,轉念一想。确實須臾間離不得張承業。向皇室求媒有着一套繁瑣的手續,沒有三五個月是完不成的,河東、河北相隔甚遠。行事很不方便。
隻聽曹氏又道:“便讓大郎去。”
李克用手指曹氏,恍然道:“原來你是爲這個逆子說項來了。”
曹氏道:“聽說燕王對大郎很是厚待,讓大郎去,行事未必差于張監軍。妾知道殿下顧慮什麽,無非是怕他久離河東,耽擱了前程。但妾聽說燕王乃太子叔祖,正兒八經的天家血脈,又據河北要地,實力卓然,若是大郎能得燕王看重,何嘗就沒了前程?”
晉王陷入了深思,第二日又招李克甯、張承業和郭崇韬等人詳細征詢意見,最後同意遣李存勖攜八郎李存紀前往幽州,一則替八郎求聘公主,二則借機觀“幽州軍容”。
于是李存勖踏着皚皚白雪離開了晉陽,再次越過太行山脈進入河北平原。這次随同李存勖前往河北的,不止是郭崇韬,還有其他幾個軍中子弟,如李嗣昭之子李繼韬、周德威之子周盛茂、黑鴉軍小校颉木裏等等。
郭崇韬不必多說,本來就是晉王身邊的智謀之士,在晉王的安排中隐隐有“東宮輔政”之意;李繼韬和周盛茂則爲河東大将之子,晉王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李存勖獲得李嗣昭和周德威的支持。
至于其他幾名小校,則爲軍中後起之秀。比如颉木裏,本爲突厥人,投入河東軍後一直在周德威帳下效力,吐谷渾人據雲州叛亂時,周德威進兵征剿,颉木裏率帳下十多軍士率先登城,記爲首功,随後便調入黑鴉軍中擔任第十将頭,秩别緻果校尉。
晉王的用意很簡單,就是給李存勖建立一個班底,給他更大的助力。
李存勖帶着這樣的班底趕到了幽州,八面玲珑的景進早已在幽州城内替他安置了一個宅院,李存勖将八弟李存紀丢到了宅院之内,托付景進照看,然後迫不及待的辦完了求親的手續,也不管李誠中的答複如何,就離開幽州,前往範陽報到了。年幼的李存紀壓根兒不懂這些事情,否則他還真得跳起腳來怒罵自家這個不負責任的兄長了。
在範陽軍校裏,李存勖遇到了來自鳳翔的李繼唁、從吳越返回的錢元灌,這兩人也在軍校并不出李存勖的意料之外。年前秋狩之際,三個人便一起談論過範陽軍校成立的事情,當時便相約一起求學。見面之後,三人都很高興,約在一起說了會兒話,互道來前的經曆。
李存勖走的是娘親路線,李繼唁則行的是離家出走的方法。李茂貞堅決不同意李繼唁到幽州待上一年,結果李繼唁背了個包袱半夜爬牆逃出了鳳翔,走的時候還騙了門軍一匹馬。至于錢元灌,越王錢镏對自己這個兒子相當放任,從來不操心,錢元灌曾經被他送到淮南爲質,由此可以想象錢元灌在父親心中的地位。
三個人的地位和身份相同,又是客軍遠來,很自然便湊到了一起。在範陽軍校開學後的第一天,因爲一次群毆事件,讓三個人的關系更加密切。
鬥毆的對象是來自平盧的王師悅和李嗣業。實際上王師悅并非爲求學而來,他是王師範的幼弟,年幼時便統兵征戰,根本不認爲自己要來盧龍學什麽軍事。李誠中籌備範陽軍校的時候,聽說李存勖、李繼唁和錢元灌都有進軍校學習的願望,于是滿心開懷,笑呵呵的點頭答應了。當時李誠中還輕描淡寫的添加了一句:“這是好事,咱們盧龍應該胸懷寬廣,不要怕别人來偷學,我們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給外人嘛。河東、鳳翔、吳越都來了,我看可以邀請平盧也派子弟來軍校嘛,不要拒絕了人家的求學之念。”
李誠中的用意其實很符合後世的“文化傾銷”,但他的意思被部下“曲解”了,向來負責盧龍“統戰”事宜的韓延徽當即便向平盧表達了這個意思,但韓延徽在傳遞這一信号的時候,将“派子弟來幽州學軍事”和“今年支應平盧軍械數額”這兩個東西寫在了一封公文裏,被人繼續曲解下去便成爲必然。
遣子爲質是藩鎮之間的慣例,王師範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盧龍冒着與宣武直接交鋒的危險來援助缁青,還支應了那麽多軍甲器械,甚至大軍都開過來了,不遣子爲質實在說不過去。
但是王師範今年也才三十歲,幾個兒子都很小,尚在幼沖之間,不符合入軍校學習軍事的要求。最終王師範隻能讓幼弟王師悅來幽州爲質,并且将一向看不順眼的李嗣業也踢了過來,讓他陪護王師悅。
李嗣業對這樣的安排求之不得,他對盧龍的軍事體系非常熟悉,知道這是盧龍軍晉升高階的重要步驟。李嗣業當年向李誠中表明效忠之意後,一直沒有得到盧龍方面的正式答複,這讓他心裏很不是滋味。笑臉給出去卻沒讨得好,讓人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
可是随後李嗣業就在盧龍軍身邊觀摩了一系列戰事,這些戰事包括魏州軍博昌城下的解圍戰、滄州軍運送辎重應援青州之戰、盧龍騎兵襲擾戰等,在曆次戰鬥中,李嗣業深深體會到了盧龍軍事體系的強悍,他比任何平盧軍中的将領都更深刻的了解盧龍的實力,也因此對盧龍“不鳥”自己有所理解。
這一次被踢到範陽來“學習觀摩軍事”,李嗣業認爲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他比王師悅顯得要更加渴望。
至于王師悅,他心裏憋着一股相當高昂的火氣,開學頭一天頭一餐飯的時候,隻是打飯排隊這麽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引燃了他的暴脾氣。
可惜王師悅的暴脾氣遇到了李存勖,等于一頭撞上了鐵闆。公允而言,王師悅自小随兄長出征,拳腳上的功夫是不弱的,但李存勖是什麽人?十一歲便于戰陣之上力開一石弓、射殺三級的猛人,王師悅怎麽可能讨得了好,當即被揍翻在地,打得滿面桃花開。李嗣業身手更強一些,他想要上前幫忙,卻被李繼唁和錢元灌聯手攔了下來,然後被跑去占座的颉木裏以草原跤法摔倒在地,同樣弄了個鼻青臉腫。
随後參與鬥毆的幾人不分對錯,全部編入軍校“先登”之列,每日清早罰跑校場十圈,持續一個月之久。
在這樣的日子中,李存勖等人開始了他們的軍校生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