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敬翔的面,袁象先當然不能把自己剛剛才說的謊話又吞回去,隻好回禀說,自己征募的士兵不在衛縣,這次是看不到了,恐怕要讓敬翔失望了。
敬翔說沒關系,遠一點也不怕,無非是辛苦一些而已,反正自己已經北上了,再多走點路也不是什麽大事。敬翔還說,他要去親自校閱一下袁象先征募的河北士兵,看看這些河北敢戰士的狀況,作爲自己下一步制定河北戰略的參考。
袁象先張着大嘴吭吭哧哧了半天,然後說自己的新兵大營設在黎陽,那裏是和盧龍軍對峙的地方,屬于前線戰場,非常危險。
蔣玄晖也看出袁象先表情不太對勁了,他是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的,一看就知袁象先在說瞎話。他和袁象先踩在同一條船上,當然不能在旁邊看笑話,于是也建議敬翔說那地方太危險,相公身負梁王厚望,不可以千金之子立于危牆之下。
敬翔也看出這兩個人都不想讓自己去黎陽,但他誤會了,他認爲兩人是怕自己出危險,于是溫言說,自己去黎陽不僅是爲了看新兵征募的狀況,而且想順便看看盧龍軍的戰力,這樣才能制定出符合實際的河北戰略。
蔣玄晖還待阻止,敬翔不悅的問,難道蔣兵馬使沒有這個信心保護自己的安全嗎?莫非蔣兵馬使畏敵如虎?
這個帽子一罩,蔣玄晖就不敢再勸了。
從汴州北上,一路奔波辛苦,敬翔進了衛縣的縣衙後就去休息了。袁象先和蔣玄晖也很累,但這哥倆沒工夫休息,他們緊急開了個碰頭會。商議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當你說出一個謊言之後,就必須以更多的謊言來彌補,這是一個死結,沒有任何辦法。除非袁象先和蔣玄晖耍光棍,現在就不顧一切的向敬翔認錯,坦白一切,否則他們就必然得陷入這個死結之中。
蔣玄晖問袁象先,現在和河北局勢究竟如何,于是袁象先指着輿圖。将各地的實際情況一一道明,蔣玄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他埋怨說,怎麽到了這步田地?然後又說,你袁象先是不是傻啊,明明黎陽都被盧龍軍占了,你非說什麽新兵大營設在黎陽?
袁象先說那不是沒辦法嗎?好歹黎陽是北邊,屬于“交戰”區域,本來想用這個理由阻攔敬相,誰知到敬相一個文臣。居然不怕死呢?要是說新兵大營設在衛州南部宣武控制範圍内,那敬相豈不是更得去了?
蔣玄晖又問深州互市關閉的具體細節,問自己的糧食拉過來後怎麽處置,袁象先就把“欠款協議”掏出來了。說盧龍方面承諾,用這個東西抵充貨物。
蔣玄晖瞪着眼睛說袁象先你是不是昏了頭了?盧龍軍給張白條你就把糧食賣給他們了?這種事情我們蔣氏是堅決不幹的!
袁象先說那要不然怎麽辦?你再讓人把送來的糧食拉回去?
宣武的商賈們去深州互市做生意,如果單單是賣糧食的話,掙得錢其實并不算多。因爲返回的路上人吃馬嚼,消耗不小,空車而回是很不劃算的。所以商家們必須從深州拉回一批關外特産,這才能保證足夠的赢利。現在深州互市關閉了,關外特産沒有了,本身就已經賺得不多,拉過去的糧食再拉回來,這就太虧了,所以這麽幹肯定不行。
蔣玄晖也是明白人,聽袁象先這麽一問,不由氣沮,不知道該怎麽辦,但他也不想要這些“白條”。
袁象先笑着說,蔣兄要是不要的話,可以把“欠款協議”賣給自己。
蔣玄晖奇怪的說,你就那麽信任盧龍?你相信他們會履約?
袁象先說,幹了那麽長時間的互市,盧龍方面還是很講信用的,他還對韓延徽贊不絕口,說這個朋友很敞亮,完全值得信任。
蔣玄晖将信将疑的接過“欠款協議”來仔細看了看,然後很敏銳的看到了上面标注着可以直接憑協議兌換食鹽的字樣,立刻眼前一亮。
袁象先笑呵呵的說,蔣兄這下子明白了麽?蔣兄嘿嘿道,明白了,明白了。
袁象先說這樁大利咱哥倆好好把持,千萬不能就此中斷,隻要把敬相糊弄回去,今後仍舊财源滾滾。
蔣玄晖點頭表示贊同,但他提出,眼前的當務之急是怎麽應付敬相的“校閱”,你老袁到底有多少兵?
袁象先兩手一攤,說跟着自己來河北的宋州兵隻有一千,在魏州城内還折損了好多,現在不到七百。如果自己從宋州調兵的話,最快也得半個多月,肯定來不及。袁象先問蔣玄晖,你這次帶了多少兵馬過來,能否先借個兩三千用用?
蔣玄晖搖頭,說自己帶了五千護衛兵馬,這個數字敬相是知道的,自己要帶兵護衛敬相去黎陽,很難糊弄過去。而且自己帶來的都是汴州兵,一嘴的河南口音,敬相爲人最是精細,萬一他在校閱的時候和士兵聊上幾句,那不是暴露了麽?
此時宣武還把持着邢、洺、相、衛等州的西部,在這些地方也有駐防軍馬,邢州和洺州的兵太遠,調動也來不及,所以袁象先問,蔣兄能不能把相州、衛州的兵調來幫襯幫襯。
蔣玄晖說肯定不行,這些部隊都是賀德倫、張歸厚的兵,你袁象先的河北招讨行轅管不了,我這汴州兵馬使也管不了,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黎陽現在被盧龍軍占據着,你把兵調過來以後,怎麽放過去?
袁象先說這個沒問題,駐守黎陽的是李小喜,李小喜所帶領的并不是真正的盧龍軍。他把幽燕保安總公司的體制對蔣玄晖講述了一遍,末了說,李小喜這個人自己打過交道,很熟悉,隻要自己發句話,他一定會配合自己的。
蔣玄晖聽完以後感到很吃驚,喃喃道,河北人還真會做生意啊,連這種營生之道都想得出來……
袁象先得意的說,河北人很會做生意,而且做生意很講信用,自己到時候花一筆錢,向李小喜租用兩三天黎陽城,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另外自己和盧龍重臣韓延徽也很有交往,跟韓延徽說一說,必可辦到。
蔣玄晖驚訝得合不攏嘴,問袁象先,難道還能花錢租城麽?那咱們幹脆先租下黎陽,然後不還給盧龍。
袁象先爲難的說,這恐怕不好,這麽幹太不講誠信了,而且咱們手上還有大把“欠款協議”,你不還黎陽,人家就不還你的錢。再說了,黎陽這麽一座小縣城,咱們要來何用?
蔣玄晖說那倒也是,随即他忽然面露古怪的神色,問袁象先,既然能夠花錢租下黎陽,那能不能多花點錢,租下李小喜的幽燕保安總公司?
袁象先立刻恍然大悟,指着蔣玄晖說,蔣兄真乃諸葛再世也!
……
敬翔在衛縣整頓休息了兩天,等疲勞狀态一恢複,便提出要去黎陽閱軍。
袁象先和蔣玄晖還沒準備好,當讓不能讓他現在就去,于是袁象先說黎陽方面還沒準備好,需要再過幾天;蔣玄晖也說,自己帶來的護衛軍馬沒有做好出兵的準備,黎陽屬于戰場,自己要以作戰的狀态向黎陽行軍,軍事動員、部隊賞拔、糧草辎重也要時間來完成。
又拖延了幾天,袁象先和蔣玄晖才禀告敬翔,說可以出發了。于是大軍啓程,向黎陽進發。黎陽距衛縣不到四十裏,敬翔一大早離開衛縣,天黑前便進了黎陽城門。
在黎陽城内歇宿一宿,第二天便在校軍場“觀軍容”。黎陽不大,在隋末唐初之時是一座大糧倉,後來軍事上的辎重功能逐漸消失,這座城池也失去了戰略意義。魏博立鎮的時候,黎陽因比鄰河南道,因此被用來作爲與朝廷對峙的軍事據點,城内的糧倉被改建爲軍營,中間包含着一個不大的校軍場。
校軍場雖然不大,卻也能夠容納兩、三千人出操,但想要演練陣型變化就顯得不太敷用了。
敬翔站在閱軍台上,看着校軍場密密麻麻站立的“新兵”,不由對袁象先、蔣玄晖感歎道:“河北向出敢戰士,兵員素質很高,如今一看,名符其實。這些士兵雄壯彪悍,一看就是疆場厮殺過的軍卒,孔武有力,足堪精銳!”
蔣玄晖湊趣道:“河北立鎮最早,至今已有百五十年,其間厮殺征戰從未斷歇,軍卒多爲遊俠兒、将門世家出身,還有許多關外雜胡,确實是極好的兵員。隻是操練不力,結陣之際就比不過咱們宣武了。”
敬翔也看得明白,這些軍卒一個個拿出來都是好兵,但一在台下列陣,陣型卻不嚴整,隊列也稀稀松松,蔣玄晖說的倒也不錯。于是敬翔對袁象先說:“王爺渴慕河北軍卒已久,自征戰河北之始,便存了收河北兵爲己用的念頭。隻是可惜,一直不能整合河北。如今也算個開始,袁招讨還要努力用功,好好訓練他們才是。”
袁象先躬身答曰:“謹遵敬相軍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