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複三年的正旦,河北大地上矗立了一百五十年之久的魏博鎮轟然倒塌。魏州城的淪陷不是魏博鎮倒塌的原由——立鎮的悠久歲月裏,這不是魏州的第一次淪陷,節度使羅紹威的身首異處也不是魏博鎮倒塌的标志——曆史上魏博節度使死于非命者不在少數。
真正讓魏博鎮轟然倒塌的是魏博将門的集體消亡,标志着名垂天下的魏博牙兵正式退出了曆史舞台,也意味着魏博軍立鎮的根基一夜間不複存在。
在李誠中穿越來的那個時空,魏博将門同樣慘遭屠戮,但兇手是宣武軍。多年以後,魏博牙兵将會重建,重建者是楊師厚——但在這裏,一切都已經成爲了不可能。
李小喜所部和袁象先所部聯合實施了這次殺戮,趙在禮所部也是幫兇之一,至于身爲幕後操縱手之一的魏博節度使羅紹威,則死于自己布下的棋局之中。在數十年的歲月中,一切曆史記載都将兇手鎖定爲宣武軍,殘存的魏州百姓們也紛紛指認,證明這一論斷的正确性不容置疑。
一切直到百年之後,當部分絕密文檔暴露于世,世人才恍然大悟,原來親耳聽到、親眼看到的,也并非都是真相。
殺戮從正旦那天的黎明時分開始,一直到午時方才結束,八千餘戶大大小小的魏博将門被清洗一空,男丁和老弱統統殺死,女子則被集體賣到了幽州。屠殺者以女子向盧龍節度府換取錢财的一幕被很多女人看到,這也成了屠城兇手是宣武軍的罪證之一。後來很多魏州女子被滄州戰場上投降盧龍軍的魏博軍卒們贖買回來,這些魏博軍卒在面對宣武軍的時候爆發出強悍的戰鬥力,反倒令盧龍高層們有些始料不及。當然,這些都是後事,這裏先不再贅述。
戰報傳到幽州。李誠中猶豫了很久,終于沒有向韓延徽詢問究竟,以一種矛盾糾結的心理接受了官方上報的說法。
魏州血夜發生之後的第二天,莫州軍進入冀州,懷約聯軍和滄州軍分别從館陶和莘縣兩個方向進入魏州境内。宣武軍屠戮魏博将門的消息也被有心人向四處傳揚,最後鬧得天下皆知。
成德大将梁公儒統成德軍主力駐紮于冀州,看着桌上的河北山川輿圖,他的眉頭早就揪在了一起。
成德鎮如今隻有兩州之地,西爲趙州,東爲冀州。趙州也還罷了,但冀州的形勢卻危如累卵。冀州西北爲深州、正北爲瀛州、東北爲滄州、正東爲德州、正南爲貝州,幾乎已經是深陷盧龍軍的包圍之中,隻餘西南**十裏地面連接着通向趙州和邢州的狹小出口,形勢極其惡劣。
盧龍軍大将周小郎、趙原平所統領的莫州軍就在城下,正在做着攻城的準備。
梁公儒不想投降,因爲成德和盧龍之間結下的梁子實在是太深了,連續兩次向盧龍軍捅刀子,這種仇恨換梁公儒自己。也覺得輕易不可化解。更何況就在一個月前,自己還準備捅第三刀,雖然沒有真這麽做,但這點用心也增添了不少仇恨值。如果投降的話。天知道自己和王大帥會不會被盧龍人用油鍋烹了下酒?
但梁公儒也不敢和盧龍軍打,連皇甫衙内的魏博牙兵主力都一戰而沒,自己手下的成德軍怎麽可能打得過盧龍呢?成德軍的禀性梁公儒很清楚,打打劫、捅捅刀還湊合。真要兩軍放對,實在不是對手啊!這幾十年的戰績已經表明,無論幽州是哪個人做主。無論派出來交戰的是哪支盧龍軍馬,但凡一對一過招,成德軍就沒有勝過的時候。
可惜梁公儒沒有更多的時間考慮了,城外的盧龍軍已經開始列陣,準備攻城。
梁公儒連忙趕到冀州城牆上,就見黑壓壓的盧龍軍陣肅穆井然,軍士彪悍精壯,甲胄齊備、兵刃鮮亮,透着一股威壓的肅殺之氣,的确不是自家成德軍這種烏合之衆可比。此刻,盧龍軍中十多架雲梯已經推了出來,沖車、撞車也預備妥當,震天介的打鼓轟然鳴響,讓人不禁雙股戰栗。
梁公儒吸了口氣,向城牆上的軍官們喝道:“爾等還愣着作甚?敵軍就要攻城了,莫聚集在這裏發呆,快些下去指揮防守!”
卻見數十名軍官躬身拜伏,動作相當整齊劃一,口中齊道:“兵馬使,敵軍勢大,不可力敵啊!”
梁公儒完全明白部下們的苦衷,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刻隻能硬撐:“狗屁!誰說敵軍勢大?戰兵不過數千而已,後面的都是民夫!咱們也有近萬子弟,哪裏就怕了他們!”
軍官們又道:“盧龍軍素來兇猛,他們都是關外雜胡,還有很多純粹的胡種,都是吃人的生番,咱們成德子弟一對一萬萬不是對手……”
又有軍官補充:“非得三倍于敵,方可一戰啊……”
梁公儒大怒:“咱們是守城,不是野戰!守城一對一足矣!”
軍官們急道:“兵馬使,切不可浪戰啊,冀州深陷重圍,若是惹惱了盧龍人,恐生禍患!兵馬使可還記得,四五年前盧龍進攻魏博,受阻于貝州城下,盧龍胡種們幹了什麽?他們屠城了啊!”
不管軍官們如何請求,梁公儒都是不依,堅持要戰。這個時候,盧龍軍的雲梯已經推過了冰封的護城河,開始向城牆上鈎挂。
幾個軍官相互使了個眼色,忽然暴起,将梁公儒人頭砍了下來,提着圓睜雙目、仍露着不可思議表情的首級,向城下走去。其餘軍官們雖然驚駭無比,卻都忍不住松了口氣。
周小郎望着大開的城門,看着跪在自己馬下的成德軍軍官,再看看托盤上的梁公儒首級,又氣又怒。他是第一次單獨領軍作戰,本來躍躍欲試的準備好生厮殺一場,結果還沒開打,人家就降了,好似一拳擊在空中,那股難受勁隻有自己才明白。
趙原平拽了拽發愣的周小郎:“老周,老周……”
周小郎這才回過神來,遺憾的望着城牆上正在降下來的成德将旗,無精打采的沖成德降将們喝道:“滾起來!”
收了冀州之後,周小郎率部向趙州展開急行軍,行軍途中不停在心中默念:“千萬别降,千萬别降……”
可惜古人早有預言:世上不如意者,十常居**。等周小郎趕到趙州城下的時候,這座城池已經四門打開,早沒了一個成德軍的影子。等周小郎惡狠狠的撲進成德節度府的時候才在節堂橫梁上找到了吊着的王镕,王镕已經自缢了。
宣武軍在魏州屠城的消息傳來後,王镕感覺自己走投無路,于是選擇了自殺,隻是想以此方法保住王氏血脈。至于王镕遺書中的王氏的血脈,就是那個當年曾被李誠中在河間城外農莊中擒獲的王昭祚。
王昭祚已經十**歲了,長得卻柔弱不堪,因爲當年被擒一事鬧出了心裏陰影,對軍事相當抵觸,走上了和羅紹威相同的道路——喜讀書。
周小郎當年是見過王昭祚的,但此刻他很郁悶,沒有什麽心情和王昭祚叙舊,便讓部下将王昭祚送往幽州了事。
與此同時,懷約聯軍和滄州軍也踏上了吞并魏博的腳步,但他們的腳步始終落後于趙在禮,每到一地,前面都會傳來趙在禮攻占某某城的消息,然後兩軍所要做的便是接收防務。
連續十天,趙在禮飛奪七城的消息在整個盧龍軍中傳揚開來。到了月中的時候,他已經跨過相州,兵臨衛州的黎陽,與滑州宣武軍隔黃河對峙。直到此刻,韓延徽代表統戰處發出的文書才追上了趙在禮的行進腳步,韓延徽要求趙在禮停步,否則真不知道他會不會一直打過黃河去。
相比其他幾軍而言,營州軍的步調要慢一些,他們遲了一些時日才做好進軍的準備。
營州軍都指揮使焦成橋和都教化使魏克明的行軍過程堪稱“和平之旅”,大軍還沒抵達易縣的時候,易州兵馬使張公慶便親自率數十名親衛迎了出來。望着張公慶一臉爽朗的笑容,焦成橋和魏克明非常懷疑對方是否知曉自己的行軍目的。
“張兵馬,某等率軍而來,是爲攻打易縣的……”焦成橋喃喃道。
“哈哈哈哈,焦将軍說笑了,義武盧龍本爲一體,咱們都是河北人,談什麽打不打的?”
“張兵馬,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義武降了?”魏克明想要先把這個事情确定下來,否則一切都有點摸不着頭腦。
“魏将軍也喜歡說笑啊,哈哈哈哈,什麽降不降的,都是一家人嘛。”
對于張公慶死咬“一家人”的說辭,焦成橋有些明白了,這是對方想要留點面皮,于是道:“張兵馬,呃……李節度說,今後義武不再設鎮,也不會有什麽義武節度使,這一點不知張兵馬和王節度是否知道?”
張公慶狠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滿口稱贊:“李節度做得對啊!河北大地上藩鎮林立,實在無法和中原諸藩抗争,王節度對李節度一統河北之心極爲崇慕,甘心退位讓賢,易定二州甘附盧龍骥尾,一切唯幽州馬首是瞻!”
之後的一切便成爲了一次和平進軍,大軍順着官道走下去,欣賞着易定二州的風土人情,一直走到定州,然後入城,然後……然後就是讨論義武軍諸将的去向問題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