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指揮熊虎将局勢看得清清楚楚,他重重呸了一聲,吐出一口濃痰,向營教化、營虞侯們道:“看來木砦不能要,看上去阻擋了魏博狗子們,但實際上也阻擋了咱們自己!”
教化和虞侯、參軍們都是有豐富作戰經驗的基層軍官,他們紛紛點頭,同意熊虎的看法。熊虎見衆人同意,便道:“魏博狗子們要砍木砦就讓他們砍去,咱們後撤十步,放他們進來,跟他們當面拼刺,老子不信就拼不過他們!”當即向虞侯下令。
虞侯進入一線戰地,挨個向各都都頭、隊正下達了熊虎的命令,鐵甲槍兵們便在軍官的口令下臨陣後撤。第二排平槍前指,第一排後退至第二排身後,平槍列陣,第二排再退至第一排身後,如此交替而下,讓出了一片空地。
同時,參軍将熊虎的作戰指令飛速記錄下來,然後報至廂指揮部備案。根據盧龍軍的作戰條令,營指揮有臨陣機變的決策權,隻要得到營指揮部教化、虞侯的同意,便可做出軍令的變更,同時該條軍令要立刻禀告上級指揮部知悉并作爲戰後評析的參考。營指揮也可以在沒有教化和虞侯的同意下變更軍令,但一旦失利或沒有達成目的,戰後需要視情況予以相應懲罰。
盧龍軍鐵甲槍兵的後撤招來魏博軍卒的一陣歡呼,他們飛快将木砦砍斷砸爛,然後躍過廢棄的木砦,沖向了盧龍軍。皇甫峻見前方打開了缺口,心頭一陣狂喜,指揮餘部向大王莊發動沖擊,以增援前方的魏博軍卒。
可惜皇甫嵊剛才處于後陣之中,沒有看到盧龍軍卒的臨陣後撤方式。否則他肯定會相當震驚,仔細掂量掂量是否投入後備力量了。盧龍軍的臨陣後撤說起來輕松,但要實施起來是需要相當勇氣的,難度也非常大。數百名士兵向後撤出十步之遙,這個舉動放在後世也許不算什麽,但在這個冷兵器時代,九成以上會造成軍心動搖,繼而導緻全軍潰敗。
不管出于什麽考慮,就算戰場上的軍将們決定讓出縱深,誘敵而入。通常也不會下達這樣的軍令,他們的習慣是将一線厮殺的軍卒作爲棄子,讓這些棄子頂在前面争取時間,後隊士兵緩緩撤退。當棄子們死光了,或者自動潰散了,後撤的過程也結束了,軍隊還能繼續作戰。如果潰散的棄子們想要逃回後撤的本陣,那麽他們必須繞道,否則将會被己方的弓手射殺。甚至直接被督刀隊砍頭。
原因無他,盧龍軍敢于做出這樣的後撤舉動,是因爲嚴格隊列訓練的威力,以及對紀律遵守的毫無保留。但對于這個時代的其他軍隊而言,卻是難之又難的事情。所以這個時代中,指揮軍隊的将官們幾乎不會在兩軍交戰的時候發布後撤的命令,哪怕是自己要開溜了。也絕不會說出“後撤”這兩個字。
之所以說“幾乎不會”,是因爲還有一種特殊情況存在——兩軍完全混雜在一起,已經分不出敵我态勢的時候。主将們會下令“鳴金”,主要目的是通知已經找不到自己人的己方士兵,告訴他們己方本陣的方向,要求他們向本陣靠攏,這才是鳴金的真正含義。在這種情況下,兩軍都會鳴金,然後漸漸分開。
皇甫嵊當然不清楚前方的具體情況,所以他率餘部殺了上來。
這一下子沒有了木砦阻攔,盧龍軍從上到下都忽然松了口氣,感覺打起來順暢了許多。隊正李彥直的視線開闊了,他覺得戰鬥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軌道,于是興奮的指揮本隊士兵開始了整齊的兩排式輪刺。武技娴熟的魏博軍卒們立刻被紮出了一排排血窟窿。
皇甫峻在本陣中同樣沒有感到異常,他看見皇甫嵊率部突破了木砦,當即做出了“盧龍軍前部潰散”的判斷,于是下令第二撥士卒沖陣,以圖支援皇甫峻,一鼓作氣殺散大王莊的盧龍軍。
六百名魏博軍卒呼嘯着沖向了大王莊,喊殺聲震天動地。
李承晚指揮左廂防守大王莊,他現在就站在一戶民宅的屋頂上,見魏博軍這次攻擊投入的兵力很多,知道對方要拼命了,于是道:“換大箭!” 之前盧龍軍也發過多次箭雨,但因爲魏博軍陣線比較疏散,投入兵力也不多,所以一直隐忍着沒使出殺手锏。此刻見數百名魏博軍卒黑壓壓密集而來,李承晚才決定亮出這一招來。
左廂弓箭營布置在莊子一側的開闊地,營指揮盯着屋頂上李承晚的所在,見李承晚身邊令旗兵更換了令旗,立刻發出命令:“換弓!”各都弓手立刻從腳下拾起大弓,換上大箭。
營指揮看了令旗兵做出的手勢,又命令:“目标,四号區,弦高五指——放!”一片箭雨騰空而起。
皇甫嵊領着所部數百名魏博悍卒,正沿官道旁的田壟向前疾進,忽然聽到上方傳來“嗡嗡”的響聲,與一般箭雨的“嗖嗖”聲截然不同。他下意識喊道:“注意防箭!”
箭雨飛到,和之前那幾次同樣的精準。對于盧龍軍精準的箭雨覆蓋,皇甫嵊是相當欽佩的,他曾經和盧龍軍打過幾回,知道盧龍軍中那支銀葫蘆都擅長弓射,如今看來,對手應當是把銀葫蘆都重建起來了。
密集的厚盾迎向上方,頓時和箭雨撞在了一起,撞擊的結果令皇甫嵊心頭一抖。皇甫嵊周邊是他的親衛,定着的是蒙着鐵皮的盾牌,饒是如此,幾名親衛仍舊如同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狠狠撞擊了一下,腳步立刻一趔趄。其中一名親衛甚至被這股力道擊倒,屁股墩在了田土之上,盾牌露出破綻,被随後飛來的另一支大箭釘死。
沖擊的隊伍中響起一片慘呼,皇甫嵊頭皮發麻,暗道這箭怎會如此力道?同時口中大呼:“沖過去!沖過去!”
皇甫峻在後陣中也唬了一跳,魏博軍防箭手段向來精妙,可仍然在這一波箭雨中損失慘重,讓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李承晚卻對這一波箭雨的殺傷效果不甚滿意,區區數十名魏博軍卒倒地,完全沒有達到預期戰果。既然大箭已經暴露,他也不藏着掖着了,攻擊木砦的魏博軍卒已經沖過了箭雨的覆蓋範圍,但後陣中列陣的魏博大隊卻仍在大箭的打擊範圍之内。于是……
“目标,六号區,弦高七指——射!”
“目标,七号區,弦高五指——射!”
連續兩輪對魏博軍本陣的急速射,令魏博軍陣一片人仰馬翻,大隊大隊的魏博軍卒連連後退,陣型爲之一松。
将軍廟上,劉金厚拳頭一揮,叫道:“機會!”
他的話音剛落,鍾韶已經下令了:“升右方旗,右廂出擊!”
王思禮見将軍廟上右方旗升起,鼓明三通,興奮得手托銀槍,高呼道:“傳令——出擊!”掌旗兵在都虞候的命令下,也升起了右廂的戰旗。
“一營所部,上盔、挺槍,齊步——進!”
“二營所部,上盔、挺槍,齊步——進!”
右廂第一波攻擊便投入了兩個長槍營,一左一右,向魏博軍陣進發。左右兩營的攻擊陣列以一都爲一方陣,呈品字型,正面三個都依次排開,後面緊跟着兩個都,共計十都千人。
兩個營的長槍兵邁出陣列後,王思禮下令後續各營準備。琚坐于原地的各營各都依次起立,在隊正、都頭的指揮下披甲,然後原地整隊,開赴長槍營之前的出擊陣位,等待下一步命令。
一千名長槍兵全部配備重甲,全身皮甲之外,前身鑲挂鐵甲,頭盔一直遮護到腦後,面龐上以面甲遮蔽,直露出一對眼睛。從正面看,便仿佛密集的鐵人一般,整肅而嚴密的漫過官道,向魏博軍陣緩慢卻堅定的殺去。
不到片刻工夫,長槍營攻到魏博軍陣側翼,第一排士兵在隊正的命令下,槍頭整齊的平壓下來,向魏博軍隊列中猛然擊刺。
魏博軍遭受大箭的突然襲擊,軍陣松動,在各級軍官的彈壓下後撤了數十步,堪堪離開大箭打擊範圍,還沒有完全整好隊列,一排排長槍就刺到了跟前。最前面的士兵手忙腳亂,頓時倒下了近百人,軍陣中爆發出沉悶的慘叫聲,陣型再次松動。
好在魏博牙兵都是世代将門,武勇和血性都不缺乏,在軍官的呼喝之下還是穩住了陣腳,他們舉起刀槍和對手對殺起來,沒有潰散。魏博軍中都是親朋子弟,彼此間十分熟悉,配合起來相當熟稔,一時間倒也堪堪頂住了盧龍軍的攻擊。
但盧龍軍槍兵營隊列嚴整,前排倒地則後排補位,始終保持着攻擊的有序和條理,一千名槍兵給人的壓力,便如萬人上陣的氣勢。再加上他們身披重甲,防禦力遠遠強過魏博軍卒,厮殺起來非常占優。
魏博軍陣前沿被盧龍軍不停向後擠壓,雙方的戰損比明顯吃虧,不多時,大陣便連連後退,眼看要再次松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