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中自幽州而出,沿永濟渠南下,過雍丘、經武清,直抵乾甯軍。在乾甯軍視察完已經修繕完畢的糧台大營後,繼續沿渠水過長蘆,到達此行的目的地——滄州城。
滄州地處河北道與河南道之間,扼地勢平坦之渤海走廊沖要,自古爲兵家必争之地。此地自古以來戰事頻繁、百姓艱危、民風好鬥,素有“遠惡郡州”之城,多處遊俠兒,是盧龍軍極好的兵員來源地之一。
随同李誠中南下滄州的是中南海警衛營三個都的騎兵,其餘兩都仍留幽州,一衛軍事參謀總署、一護判官署。
因爲地處平原之上,離城十裏便可看到城牆的身影,前方驿亭已見大隊人馬,正是滄州城内郊迎而出的一衆文武。
乞活買調動兩都警衛飛騎至前,遠遠散開以爲警跸,自帶一都緊跟在李誠中身後,打開傘羅、帥纛、門旗等節度使儀仗,等候對方迎駕。
對面馳出十數騎,來到李誠中近前,正是滄州軍都指揮使鍾韶、都教化使劉金厚、滄州刺史劉審交及以下高級文武。這些人下馬急奔幾步,紛紛拜倒在李誠中馬下,竟是向李誠中行跪拜大禮,
滄州軍是盧龍節度府向南探出的一記重拳,組建這支拳頭部隊的鍾韶、劉金厚都是李誠中的親密部下,是營州系崛起的功勳重将,李誠中趕忙下馬,親手将他們虛扶而起。按理說他們常見李誠中,往日見面隻行單臂軍禮,今日這般作态,倒令李誠中甚爲不解。将兩人攙起後。又連忙喚劉審交等文武“快快請起”。忙亂多時,喧鬧方畢。
“老鍾、老劉,何須如此?”李誠中不解的問。
鍾韶和劉金厚都不善言辭,用馮道的話來說,二人“敏于行而讷于言”,聽李誠中發問,都隻是恭敬的回答“應當的,應當的”。
劉審交原爲郭炳呈通判房中小吏,後被李誠中延聘到營州,擔任錦縣縣令。如今的世道。文官實在不好當,可在李誠中手下,劉審交卻幹得相當舒暢。李誠中隻定大正方略,本人很少幹涉民政上的具體事務,同時嚴厲禁止麾下軍将插手地方,所謂“軍令軍出、政令政出”,劉審交在擔任錦縣縣令期間,民治、築城、财計等各種事情都隻需向馮道禀告即可,治政十分順遂。
營州系登上盧龍軍政舞台之後。作爲營州系的政務幹将,劉審交旋即官遷滄州刺史。短短三年不到,便由一房小吏而驟登一州主政,際遇之奇。恍如兩世。每次聽到别人稱呼他“劉使君”的時候,他都好一陣感慨。說起來,李誠中對他有“知遇之恩”,且有“優容之德”。他是真心實意的期望李誠中能夠節節高升的。
之所以衆人向李誠中行跪拜大禮,完全是因爲劉審交的建議,而劉審交提出這一建議的根底。則來自韓延徽。
朝廷欲“效戰國”,天子要冊封諸王的消息已經傳遍天下,韓延徽是盧龍軍政兩套體系的重要紐帶,在他的極力撺掇下,軍隊中自張興重以下、官府中自馮道以下,紛紛開始秘密串聯,一時之間,各将各官們私信滿天飛,以緻“幽州紙貴”。
劉審交當然希望李誠中能夠封國,一旦封國,自己就是國中重臣,他當即附議馮道、韓延徽等人的建策,在向朝廷發送的“請之國”奏折中聯名,同時緊急召集滄州文官“統一認識”,并與鍾韶、劉金厚等大将通氣。
正因爲如此,才有了滄州城外跪拜的這一幕。從劉審交半遮半掩的解釋中,李誠中算是弄明白了這些人的想法,不由一陣好笑。在這樣的亂世之中,權力必須依附于實力,盧龍有多大實力,他李誠中才有多大權力,所以他并不看重這種形式上的東西。
但是,等他在滄州文武們的簇擁下進入滄州城内,居于刺史府高堂之上,見到了這一路上諸将校、諸官吏們敬畏中略帶狂熱的眼神時,他才意識到,這種形式上的東西并不像他原來所想的那麽簡單。衆人對他持有的,是面對“君父”的虔誠!
高處雖不勝寒,但其俯視天地之感,暢快卻一至于斯!李誠中不禁對未來有了些許期待。
李誠中此行滄州的重點在于軍事,所以略略聽取了劉審交關于民政方面的彙報之後,便立刻下到各營視察。他馬不停蹄,前後一共花了五天時間下到各營,查看各營的備戰情況,了解裝備和飲食,鼓勵軍士們勇猛作戰。
視察完畢後,李誠中回到滄州城刺史府,召開軍議。
“按照參謀總署的布置,如大帥這幾天所見,滄州軍呈南輕北重之格局。南面以弓高、東光、胡蘇、樂陵、無棣爲依托,構築一線防禦。其中弓高面對成德,東光、胡蘇、樂陵面對魏博,無棣面對宣武,各縣布置一都兵力警戒,總計一個營。其後以南皮、饒安爲二線,由右廂第一、第二營分駐。右廂剩餘兩個營、左廂全部、滄州軍老營全部屯于滄州城,爲滄州軍之主力。各營以混成編制構成,可獨立作戰。”鍾韶手握竹棒,在巨大的沙盤上向李誠中講解。
所謂混成編制,即每營包含四個步卒都和一個騎兵都,含槍兵、刀盾兵、弓箭兵和騎兵等混成兵種,可獨立展開駐軍、行軍和小規模戰鬥。與混成編制相區别的另一種編制是戰時編制,即将各營重新拆分,把相同兵種的都隊配置到一起,形成強兵營、刀盾營、弓箭營和騎兵營,以滿足大規模軍隊會戰需要。在盧龍軍内,每一名營級軍官都必須熟練的掌握兩種編制下的作戰能力,所以各營軍官也是盧龍軍最重要的骨幹力量。
“軍隊合成演練進行得如何了?”李誠中問。
有關軍隊的日常訓練、演習等,是副都指揮使的職責。按照盧龍軍軍制,都指揮使和都教化使爲軍級主官,非五品以上将軍不可擔任,軍中設副都指揮使一職,除了輔佐軍級主官外,還有配備高階後備将軍的目的。
營州都督府時期,李誠中手下隻有一個正規軍級編制,營州軍副都指揮使也是将軍銜,但入住幽州後,擴充五軍,朝廷雖然名器濫授,也不可能給李誠中那麽多将軍官銜,所以五軍副都指揮使降爲正六品昭武校尉,與各廂主官同秩,但地位高于廂級主官。
當然,以上是盧龍軍正常情況下的編制構成,但也有例外,比如滄州軍副都指揮使李承約,他參加了白狼山軍校新一期高級指揮官培訓,于六月份正式加入滄州軍,成爲滄州軍副都指揮使。他是朝廷經制任命的遊擊将軍,與鍾韶同秩而高于劉金厚,但作爲新人,他需要一個過渡期來融入新的盧龍體系,所以此刻以将軍銜挂職副都指揮使。
和李承約情況相同的還有王思同,王思同和李承約一樣,參加了白狼山軍校新一期高級指揮培訓,如今被分配到莫州軍中任副都指揮使。在白狼山軍校新二期高級指揮培訓班中,還有高行珪、高行周、趙霸等盧龍舊将,等到十月份畢業後,他們就将充入營州軍、幽州軍和懷約聯軍,擔任副都指揮使一職,待将來有機會,再視情況出任軍級主官。
将盧龍舊将納入新軍體系,是盧龍軍制的一項重要内容,這些舊将們都具備豐富的領軍作戰經驗,李誠中不可能将其棄置不用,那是一種巨大的人才浪費。而任用這些舊将,也是李誠中對幽州豪門的承諾,爲了保證盧龍内部的團結和忠誠,他必須完成這些承諾。
聽李誠中問及,鍾韶向李承約示意,将竹棒交給李承約。李承約來到沙盤前,手指南皮和饒安之間,道:“滄州軍七月成軍,編制滿額,主要以原營州軍左廂和部分懷約聯軍老兵爲主,補充了原義兒軍中的正兵悍卒,戰力較高。七月間,我軍分别在南皮和饒安之間的陳村展開各營合成輪訓,以混成編制訓練爲主……”
竹棒在沙盤上移動,點到了滄州城東的一個地方,李承約繼續道:“八月,在滄州城東之靜安,展開爲期一個月的大規模戰時演練,先左廂、後右廂,九月中旬,兩廂并老營合成演練十日……”
又将竹棒轉到西北:“九月下旬,全軍急行軍至長蘆,與懷約聯軍展開合作演練,十月中旬,解裏将軍派遣三個騎兵營和兩個步卒營,與我軍進行了實兵對抗。作訓司周總長親臨長蘆,組織作訓司各官研判,最後判定我軍勝出!”
滄州軍是盧龍軍中甲種軍團,擔負着對抗魏博和宣武聯軍的重任,能夠迅速形成戰鬥力,除了大量抽調原營州軍老兵爲骨幹外,和補充的新兵多是原義兒軍中精銳健卒有關。李誠中溫言表揚了指揮部高級軍官之後,開始詳細了解當面對手的情況。
軍議最後,李誠中目視随行的虞侯司軍令處都虞候楊可世,楊可世起身,從懷中取出一份,朗聲道:“軍事參謀總署天複二年申字三号令!”
衆将“嘩啦”一聲,紛紛起立,目不斜視。
“令傳滄州軍鍾韶、李金厚以下各部,自十一月十五日至三十日間,擇機展開作戰,作戰目标,魏博軍駐德州安陵之程公信部、駐德州将陵之李公牷部,予以削弱性打擊!作戰代号——秋狩。滄州軍須于十一月十日前将作戰計劃報至虞侯司。此令!虞侯司軍令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