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蘭納征戰久了,離不得軍隊,她在柳城剛過完年,便覺得渾身不自在,于是請求繼續回轉軍中帶兵。李誠中不是個思想古闆的人,相反他特别欣賞自己的女人出去成就事業,所以當即答允了撒蘭納的請求,但卻對她下了嚴令——不許擅自幹涉自己職權外的軍機。
撒蘭納也是帶熟了兵的,知道其中的厲害,所以時刻牢記李誠中的叮囑,老老實實做她的庫莫奚營指揮——懷約聯軍編制内序号爲騎兵三營。此刻見大夥兒都以祈求的眼光望着自己,撒蘭納頗有一些爲難,但終究還是決定出頭一次。
好,下不爲例,撒蘭納一邊想,一邊小心的邁前一步:“鍾都虞,外面風大,不若暫且回去?”
鍾韶有兩個身份,一個是懷約聯軍都指揮使,這是實打實的統兵軍職,一個是懷約虞侯聯席本部都虞候,雖然也是軍職,卻偏屬文職。如果放在後世,鍾韶的職務類似于某軍軍長兼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
撒蘭納本身也是懷約虞侯聯系本部的虞侯之一,以此相誠,在職務上的差距更小一些,說話也硬氣一些。
但鍾韶仍是自顧自遠望山谷,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撒蘭納的話。撒蘭納臉一紅,心頭微怒,但想起李誠中的叮囑,隻好悶悶不樂的退了回去。
衆将一陣哀歎,暗道姓鍾的真牛,連都督女人的話也敢不理不睬,還好咱們沒出這個頭,否則人家就不是不搭理那麽簡單了。恐怕還得挨上幾棍。
鍾韶确實沒聽到撒蘭納的話,他正在沉思。
在柳城過完正旦之後沒幾天,鍾韶便攜同解裏飛馬趕赴妫州接手軍務。但懷約聯軍擴軍初成,耶律、述律、疊剌、庫莫奚、室韋等幾營都是新入懷約聯軍,連正經的都隊夥等各級編制都沒有建立,更别提軍令和戰術協調上的一緻了。
鍾韶和解裏沒有打亂這幾支新編營頭本身的指揮體系,仍舊默認了其原來的部族體系,隻是催促着後勤處将這些營頭的兵刃甲具補充齊全,便下令進入妫州。
在妫州廣邊軍與高氏兄弟又是一番協調調度,好歹理順了雙方的配合、糧秣辎重的供應之後。已經到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是劉守光大會盧龍各州的日子,其實也就是幽州和營州雙方交戰的起始日。鍾韶不知道這一天石城下發生了什麽,兩邊究竟有沒有打起來,但懷約聯軍進度上的落後卻是不争的事實。
所謂越急越亂,鍾韶督促大軍自北口而入,過八達嶺雄山,穿越險峻的關溝,片刻也不願停息。但高氏兄弟在配合上卻出了點問題,居庸關守将雖然接到了高氏兄弟的軍令。但高氏兄弟派出引領大軍入關的聯絡人卻沒有跟上,事實上懷約聯軍先頭部隊抵達居庸關下時,那位聯絡人剛剛從龍門動身。
面對如此多的關外各族軍隊,居庸關守将不敢擅自放行。因爲高氏兄弟向他發出的軍令裏并沒有提及這支懷約聯軍的兵員組成身份。烏隗部、渤海國、熊津州各營也還罷了,他們身着的是統一的漢式軍甲,發型飾品也逐漸在向關内靠攏,所以區别還不太明顯。但其餘各營剛剛加入,形貌特征完全迥異于關内漢人,令居庸關守将膽戰心驚。命令軍士拼死堵住關口,不放懷約聯軍入内。
鍾韶倒是相當佩服這位守将的膽魄,以區區三四百人便敢阻擋過萬大軍的前進通道,但佩服歸佩服,他耽誤不起時間,仍然決定展開攻擊。可他本人一到居庸關下見了關城的雄峻身姿,鍾韶傻眼了,他心裏盤算一番,别看守軍兵力不多,但等真個攻下居庸關,不死傷個數千人,不耗費個十天八天,根本沒戲。
于是大軍在居庸關下又拖延了好幾天,等高氏兄弟親自趕到時,鍾韶已經快要急出内傷了。
此刻鍾韶一直在盤算騎兵一營、二營、步卒三營行軍的時間,一天多過去了,按理應該到達南口了,或許等到夜間的時候,便會得到前方的最新軍報。同時鍾韶還在爲解裏擔憂,作爲懷約聯軍副都指揮使,解裏随同步卒二營——顯德營行進的,解裏的任務是指揮大軍搶奪南口,以防幽州方面軍隊的堵截,如果可能的話,還要盡快占據永安,爲後續大軍建立糧台大營。
但願劉守光沒有派兵駐守南口,鍾韶如是想。這也是他現在最擔憂的事情,以軍都山的地形來看,一旦幽州派兵堵住南口,想要順利沖出去,将是相當困難的事情。
要是萬一幽州派兵在關溝某處險要地段設伏——這是鍾韶想都不太敢想的問題!雖然他已經叮囑解裏,軍隊行進之前一定要認真查探地形,但天知道究竟能不能查出來,而且以那些營官們的狀态來看,這些家夥會不會爲了着急趕路而忽視查探,也是很不好确定的。
就在鍾韶百般思量、魂不守舍之際,一騎自山谷外露出身影,向居庸關奔來。馬上的傳令兵騎術精湛,控制着戰馬避過岩石、灌木、溪流、坑洞,穩穩來到關下。
鍾韶立刻雙手撐着關城垛口向下探身,緊張的張望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傳令兵在關下第二次驗過腰牌之後,立刻被放入關内,鍾韶心裏焦急,連忙幾步來到甬道口,片刻工夫,傳令軍士已經蹬蹬蹬沿甬道石階飛奔上來。
軍情虞候趙讓接過傳令軍士自懷中掏出的軍報,掏出印章在那軍士遞上的另一份文卷上蓋了個印,證明已經收到軍報,那傳令軍士便退了下去。
軍報是明文,所以不需要對照密碼本翻譯,鍾韶迅速掃了一眼,眉宇間的憂色立刻消散于無形之中。他又重新從頭看起,仔細琢磨着解裏在軍報中發來的每一句話,少頃,擡頭對衆将道:“烏隗營、鴨渌營已過南口,南口無虞!兩營已經奔赴永安,熊津營目前駐守于南口,解裏指揮正在南口外修築前進營地。”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極低的歡呼,關城之上緊張的氣氛立時一松。
宣布完這個消息,鍾韶立即道:“命令——”
兩個懷約聯軍的錄事一直等候在旁邊,聞言立即提筆,随時飲飽了墨汁的筆尖在黃紙上搖搖欲滴。
負手再次遙望山谷,鍾韶沉吟片刻,下令道:“通報解裏指揮,令他率前軍所部述律營、顯德營趕至永安,永安若見敵,立刻攻城,若無敵,則照原定方案于永安建立糧台。無論如何,限于明日晚務必占據永安。南**由熊津營負責,不得稍有閃失。後日,即正月二十三日午時前,烏隗營、鴨渌營必須出現在幽州城下,大軍趕到幽州之時,務必肅清城外遊敵。”
片刻,兩名錄事完成筆錄,将文書遞交軍情虞候趙讓,趙讓略作浏覽,加蓋印鑒,然後遞交鍾韶,鍾韶蓋印。一份存檔,一份急遞前軍指揮解裏。
鍾韶繼續下令:“命令——大軍立刻啓程,次序爲:庫莫奚營前導,其後疊剌營、室韋營、耶律營,南海營殿後,各營間隔一刻鍾,前後兩營必須随時建立聯絡。各營務必于明日申時抵達南口,亥時前入永安休整。以上,不得延誤!”
兩名錄事繼續将軍令交趙讓、鍾韶加印。
鍾韶向高氏兄弟拱手道:“勞煩賢昆仲統妫州軍,攜民夫于後押運糧秣辎重,盡早抵達永安,本部章虞候随同貴部前行。”高氏兄弟雖說歸附了營州,但尚未安排具體軍職,鍾韶無權向二人下令,故此隻能以商議的口吻提出要求。
但鍾韶提出的要求,高氏兄弟怎敢不答允,兩人拱手還禮:“都指揮使放心,五日之内,糧秣辎重必到永安,如有差池,甘當軍法!”
鍾韶不動聲色點了點頭,又轉向撒蘭納:“撒蘭納指揮,鍾某拟率虞侯本部随同庫莫奚營行軍,還望做好預備。”
随着軍令的發布,各營依次整隊,攜帶随軍幹糧和飲水,一隊一隊啓程開拔,整片關溝山谷内都是大軍前進的腳步聲。
第二天未時,鍾韶所在虞侯本部及庫莫奚營率先抵達南口,南口外已經修築了一個簡易營地,熊津營守衛在外,上百民夫将早已備好的熱水、熱食迅速端了上來。筋疲力盡的庫莫奚營得了喘息之機,喝水吃食,略作休整了小半個時辰,趕在疊剌營抵達前離開了營地,振作餘勇,努力向永安挺進。
南口至永安不到二十裏,此處已經進入溫餘水平原,一馬平川的道路,非常好走。大軍全部翻身上馬,向永安疾馳,趁天黑前趕到了永安城下。
留在永安的是顯德營的兩個都,兩名都頭和兩名參軍在這座小城的城門口迎候到了鍾韶。
永安沒有駐軍,所以奪取得非常順利,解裏已經率同其餘部隊奔赴幽州了。按照解裏的說法,前軍各營拟在途中歇宿一宿,争取于明日午時前開到幽州城下。
其實這個情報是不準确的,就在鍾韶抵達永安的時候,趙原平已經帶着烏隗營出現在了幽州城下。而在趙原平身後五裏外的鴨渌營大隊之中,營指揮高明熏也已經遠遠眺見了落日餘晖映照下高聳的幽州城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