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山喜栽在了《營州都督府公共交通安全條例》之上,被拘押于平州大牢之内。他原本以爲營州方面終于和幽州撕破了臉,自己即将被營州都督作爲祭旗之用。至于什麽“違法”,那純粹是借口而已,誰聽說過一州兵馬使在本州境内設卡收費屬于“違法”行爲?
可劉山喜沒有想到的是,平州方面煞費苦心,圍繞他“違法”一事連續召開多場“司法審理”,讓劉山喜着實過了好幾次堂。在連續三天的審理中,平州督查公所不厭其煩的糾纏于法律條文,糾纏于所謂“舉證”,而平州巡回法院則耐心細緻的在各次“過堂”中聽取所謂“起訴”。另外讓劉山喜奇怪的是,督查公所還專門指定了一位來自平州訟師協會的所謂訟師,幫助他申辯罪責。
在連續的審理過程中,劉山喜驚訝的發現,似乎平州方面确确實實是因爲設卡收費一事在追究他的責任,而并不是他原先所想的“祭旗”。而且他還了解到,如果定罪,他的處罰将是“退回一應非法所得,繳納非法所得一至五倍罰金,主要責任人拘押十五日”。
難道不是因爲營州和幽州的派系之争?難道不殺頭?
定案之日,劉山喜終于相信,自己果然是爲了什麽勞什子的破壞公共交通秩序、強掠他人财物等罪名而定罪,在訟師“初來乍到,不明法律”的辯護下,他的處罰也非常輕——退回所得,罰金一倍,免于拘押。
被釋放後的劉山喜及所部回到了平州南門的大營。百思不得其解的劉山喜召集心腹繼續商議。對于這次事件。部下們都紛紛開口。卻莫衷于是。對于平州雲山霧罩的處理方式,大夥兒都表示看不懂,這種一味糾纏于細枝末節的繁瑣程序讓所有人都十分疑惑,在他們看來。最終的處罰之輕,與之前的舉動完全沒有可比性。他們樸素的認知裏,出動數百兵馬,發動那麽多官府衙門。平州方面所獲得的隻是總計不到三十貫的賠償和罰金,實在是得不償失。
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這樣的大動作竟然與政争無關!大夥兒費力試探的結果是,什麽都沒試探出來。難道說就爲了給自己等人一點顔色看看麽?可這點顔色也太不堪了,對衆人來說可謂九牛一毛。
在各種意見中,劉山青的意見漸漸成爲了主流,并得到了所有人的一緻贊同。既然一次試探沒有試探出來,那麽就要再次試探。可是試探的方式要做一些變化,應當在平州方面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内。也就是說盡量不與各方争利,同時要符合平州方面遵循的律法。
劉山青的辦法是“上訴”。在這幾天的審問過程中。這個小團體的核心班底相當于經曆了一次“普法教育”,對于律法和程序開始從心底裏有了一份潛移默化的認知。在最終判決結果出來的時候,巡回法院提刑官曾經追加過一句話,即“若有不服,可于六十日内依律上訴”,但爲劉山喜等人辯護的訟師告訴他們,這個結果已經非常好了,建議他們取消上訴。
“訟師說了,上訴不會有太好的結果,咱們這個案子,終審和初審的判罰不會有太大變化。再說咱們也沒吃什麽虧,費那個勁道作甚?”劉山周不明白,他的問話代表這了大多數人的想法。
“咱們不求改變判罰結果,咱們隻求這件事情能夠引起營州都督的關注。”劉山青解釋道:“直到現在,咱們一直是在和平州方面打交道,某甚至懷疑,營州都督府究竟知不知道咱們已經到了平州,要知道咱們可是在這裏被晾了一個多月……”
劉山青的懷疑已經到了荒謬的地步,新任平州兵馬使履任,無論如何平州都會向營州通報,何況劉山喜還有山北行營監軍的官職,節度府肯定已經行文柳城了,營州都督府怎麽可能不知道?可懷疑雖然荒謬,但衆人的感覺卻一點都不荒謬,大夥兒覺得自己似乎都被人遺忘了。
劉山青接着道:“某向訟師問過,如果要上訴的話,需要向營州高等法院上訴,實際上所有平州、柳城、燕郡、錦縣、遼城等巡回法院的判決,都可向營州高等法院上訴。唔,由此觀之,平州實際上已經納入營州的掌控了。上訴當然不是咱們的目的,咱們的目的是,到營州去打這場官司。”
劉山青的話讓劉山喜爲首的這個武人團體眼前一亮,經過劉山喜定奪,他決定親自前往,帶同劉山青等幾個心腹一起去營州,留下劉山周在大營内看家。
爲了節約時間,劉山喜咬了咬牙,派人到平州城北的馬市以百貫之資購買了幾匹可乘的好馬——當然不可能是戰馬,戰馬是營州嚴控的戰略物資,市面上是見不到的,但能有馬出售,也已經算不易了。
元行欽已經帶兵返回了榆關,劉山喜等人出關的時候是正大光明出去的,所以元行欽也得到了禀報,他來到關下見了見劉山喜。元行欽沒有向劉山喜行禮,劉山喜也沒有回禮,雙方不約而同的将這個細節忽略過去。
聽說劉山喜是要到營州高等法院上訴後,元行欽不由笑了笑,劉山喜話一出口,見到了元行欽的笑容,本人也覺得有些臉紅。堂堂一州兵馬使淪落到要上什麽勞什子的“法院”去上訴伸冤,說起來也算是天底下的一大奇聞。
但元行欽沒有說什麽,他直接揮手放行了,同時他還打算贈送劉山喜等人一點吃食和儀程,卻被劉山喜委婉而堅決的推拒了。
沿着寬敞的官道向柳城奔行的途中,一行人需要經過兩道收費關卡。經曆過庭審洗禮的劉山喜已經知道,這些官道雖然是由官府所建,卻“承包”給了商戶,商戶收取路費的同時。要向官府繳納“承包費”。這就是劉山喜“違法”的原因——他侵犯了官府和商戶的聯合收益。同時。劉山喜還知道。如果官府需要通過官道,要向關卡出示官府開具的批文,“承包商”在向官府繳納承包費時,會以此扣除一定的數額。如果沒有批文。就算身爲一州兵馬使的劉山喜也一樣要掏錢。
何況經過庭審之後,劉山喜知道自己“兵馬使”的身份其實并未得到營州方面的真正認可,似乎對于節度府的任命,營州方面有很多異議。這也是劉山喜決定到營州一探究竟的原因。他迫切需要營州方面認可他的身份,就算不認可,也要給句踏實話不是?一直不理不睬算怎麽回事?
官道修整得很好,到達柳城之後大夥兒估算了一番,要比平日節省三成左右的時間,這還是馬匹奔行的速度,如果換做笨重的大車,恐怕節省的時間還要倍之!怪不得越是規模大的車隊越願意走官道,與節省的時間相比,那點過路費就不是什麽事了。如果再算上走野路付出的辛苦、颠簸乃至馬蹄、車輛的耗損。劉山喜覺得過路費其實還有提高的餘地。
因爲在官道收費問題上栽了筋鬥,劉山喜比較留意涉及到這方面的問題。一路上。他發現了許多逃費的商隊。這些商隊規模較小,行走非常靈活,從官道上下到野路上很容易,他們往往在臨近關卡處便離開官道,遠遠的繞過關卡後再重新回到官道上來。
途中也會時常遇到身着皂衣的騎者,他們沿着官道巡查這種現象,如果恰好碰到車隊正處于上下官道的變換過程中,那麽就可以處以較高的罰金。但通常來說這種機會很少,十個裏面至少會漏掉**個。尤其是那些騎馬的單行者,基本不會被抓到現行。于是,劉山喜開始默默思索,如果是自己擁有這麽一條官道的收費權,應該怎樣盡可能的避免這種逃費行爲。
柳城的繁華令劉山喜等人暗暗乍舌,這種繁華是從離城三裏左右就開始的,車輛絡繹不絕,行人如織,道旁店鋪林立,比起幽州還要顯得更熱鬧一些。
劉山喜遇到了一隊在野外訓練後準備返回軍營的營州士兵,這些士兵隊列嚴整、精神高漲、軍紀肅穆,最令劉山喜羨慕的是,他們制服統一,且人人披甲,而且一看就是成套甲胄!劉山喜想起自己手下百來号人隻有十幾套零七八碎拼湊出來的皮甲,心裏不自然就矮了一頭。再看看自己幾人穿着的各色陳舊服飾,更是羞慚。
“果然是營州精銳,令人不可逼視!”劉山喜感歎道。
“什麽精銳?差遠了,和上一批不能相提并論!”不留神旁邊一個看熱鬧的路人插了一言。
“上一批?”劉山喜有些詫異,如果這樣的精銳猛士有很多的話,那麽營州的戰力勢必要比自己原先預想的還要高出許多。
“恩,上一批新兵剛結束訓練。這一批是新募,也就不到二十來天,某家小郎就在裏面。”那路人雖時滿口貶損,但眉宇間又似有炫耀之嫌。
回營的新兵和城門處駐守的軍士都給劉山喜留下了深刻印象,柳城内的繁華更是讓幾人目瞪口呆,劉山喜等人甚至幾乎忘卻了自己的使命,一連在城内轉悠了數日,方才戀戀不舍的回過神來,開始辦正事。
營州高等法院接到了劉山喜的上訴狀,上訴的問題有兩個,一是對平州巡回法院判罰的申訴,二是對自家“平州兵馬使”官職和身份的确認要求。營州高等法院對第一條申訴進行了簡單的審理,很快駁回了上訴要求,維持原判。對于上訴的第二項,營州高等法院沒有受理,因爲這不在其職責之内,而在于營州都督府。但營州高等法院表示,會将這一要求轉呈都督府,請劉山喜等人等候三日,三日之内,無論如何處理,都會給他們一個答複。
第三天的時候,劉山喜終于等到了答複,讓他們于第二天到都督府聽候處理結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