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守光悚然而驚,想了想,又自我寬慰道:“謙誠是否過濾了?關外營州偏寒之地,李誠中又在與契丹人交戰,哪裏有餘力顧及關内?而況某又是東平王保舉的盧龍留後,難道他就真有膽子和整個盧龍作對,和東平王作對?”
劉知溫不動聲色,隻是盯着劉守光一言不發。劉守光也覺得自己的話轉圜不了,隻得尴尬一笑:“謙誠,某知曉了,某不動三氏便是,隻這李誠中怎麽辦?你是知曉的,他與某有些嫌隙……”
李誠中還是大頭兵一個的時候,這位大帥就曾經強占過他的軍功,其後更是出伏兵于中道截殺過李誠中,這哪裏是什麽“嫌隙”,分明是生死大仇!
但劉知溫也不點破,隻是道:“某苦思良久,想來想去,也隻能先試探試探這位都督的意思。若是他願意聽從大帥調遣,咱們便須極力籠絡,甚至許他長據關外,聽調不聽宣!若是他不從,便以霸都騎和薊州軍讨伐他,同時與關外契丹人相約,南北夾擊,某聽說趙敬與契丹人曾有過聯絡……”
劉守光大喜,其實聽到這裏,他反而隐隐對李誠中不服調遣有所期待,那樣的話,就連趙氏二族的問題也似乎有解決之道了……
“怎麽試探?”
劉知溫從袖中取出一本折子,翻開道:“賞功罰過,曆爲上位者秉權之道。這份折本某已經看過,隻這破軍都都頭劉山喜遷義兒軍右廂指揮使……”
劉守光一愣:“謙誠以爲不妥?此番某能成就大事,這劉山喜功不可沒,晉其爲右廂指揮。雖然遷幅甚大。但某以爲不如此無酬其功。何況某也知曉此人。謀略過人,畢都虞多次向某舉薦過他……”
劉知溫歎道:“難道大帥不怕大安山之舊事若幹年後再次重演?”
劉守光猛然醒悟過來,起身在節堂内來回踱步。劉知溫說得不錯,這個劉山喜那一夜能夠挑動軍士嘩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給自己也來上這麽一次,這樣的人,的确不可放之于右廂指揮這麽一個關鍵的位置之上。
“謙誠有何打算?”
“周知裕已經下獄,平州兵馬使出缺。某意賞他個兵馬使,已經足夠酬功了,想必他自家也願意得緊。”
“唔,也可。”
“另外,或可讓其出任監軍之職……”
劉守光皺眉:“營州都督府不同于刺史州,恐怕行不通。”但凡成立都督府的軍州與普通刺史州是不同的,按唐制,都督府雖寄名于都護府或節度府下,其實卻直屬朝廷轄制,所以劉知溫的意見聽上去完全不可行。當然。如果是别人出任營州都督,在這個朝廷羸弱的時代。劉守光硬要往都督府裏強塞一個監軍也無不可,隻可惜現在的營州都督是李誠中,所以一旦劉守光這麽做,就等于打李誠中的臉,屬于激化矛盾之舉。
至于監軍是否應該由宦官擔任,倒不在考量之内。大唐的監軍也并非自宦官而始,武後年間的監軍向爲文臣,隻不過到了玄宗年間,監軍由宦官擔任才成爲常态,這是基于天子對外鎮控制力大減而不得不行的慣例。而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其實許多藩鎮中的監軍也已經不是宦官了,朝中内侍省的中官們已經式微,許多藩鎮的監軍都是由節帥保奏而擔任的,内侍省隻是捏着鼻子予以追認罷了。
劉伯溫一笑,道:“營州都督府監軍雖然不可,但山北行營監軍卻是可行的。”
“山北行營?”
“不錯,此刻李誠中正與契丹作戰,正是重立山北行營之機。爲嘉其功,大帥可以李誠中爲山北行營總管,行營都虞侯以下由李誠中奏名委任,劉山喜以平州兵馬使兼山北行營監軍。”
劉守光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甚好,加李誠中爲山北行營總管,都虞侯以下一任軍職皆可自專,這是明白無誤的向對方示好之意,如果李誠中願意抛棄前嫌,那麽就需要接受這個幽州派出來的監軍,如果對方不願和解,那麽劉山喜就隻能自求多福了,很可能被李誠中殺掉,恩,就算李誠中不殺他,隻是将其驅逐,自己也同時擁有了一個殺掉劉山喜的極好借口。
怎麽看,都是一石二鳥、兩全其美的法子!
劉守光不禁撫掌大贊:“謙誠,此計大妙,真乃某之子房也!”
二人談論正歡,冷不丁節堂之外爆起一陣喧鬧,隻聽一個女子高聲怒喝:“那個畜牲子回來了?我倒要看看他能躲老身到幾時!”
緊接着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那女子一邊往裏闖,一邊呼道:“畜牲!孽障!快些出來見老身,老身咬不死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伴随而來的還有值星軍官們的勸解聲。
劉守光和劉知溫二人臉色都是一變,劉守光慌道:“某家老娘!”劉知溫則歎了口氣:“戚夫人……”
又聽外頭響起清脆的“啪啪”聲,卻是不知哪位倒黴的值星軍官挨了戚夫人的耳刮子。
劉守光和劉知溫對視一眼,連忙掩面自側門而走,等戚夫人闖進來一瞧,節堂内早已空無一人,這位夫人一屁股坐倒在地,頓時淚水雨下……
……
劉山喜這些日子裏風光無限,謀成如此大事,誰都知曉這位底層都頭即将一飛沖天,連日來飲宴不斷,教坊司也記不清去了幾回。邀約他的既有往日裏熟識的各都都頭、隊正,也有各營指揮,甚至連張景紹這樣的老資格盧龍軍将也專門爲他擺過酒宴。
但傳說中的右廂指揮使之職與劉山喜的願望并不相符,說實話,對于這個升遷,他不太滿意。這個軍職雖然位高權重,但近在節度使身邊,上面更有義兒軍都指揮使、都虞侯節制,甚至在排序上比左廂指揮使還有所不如,劉山喜很不喜歡。
曆經七八年各鎮之間颠沛流離的生活,劉山喜更想要尋一處安穩之地好生經營一番,擴充部衆、提拔心腹,真正構造屬于自己的勢力。爲此,他走動了節度判官劉知溫的門路,甚至将那天攻破範陽之後,自城内搶來的财貨送了一大半給這位如今權勢熏天的盧龍軍第二号人物,隻望對方能夠給自己安排一個好的去處,唔,最好是一州刺史或兵馬使。
當最終任命下來之後,劉山喜終于得償所願,似乎滿天的烏雲一掃而光!
平州兵馬使,這是一個令劉山喜滿意的職位,從根子上屬于盧龍舊将的劉山喜知道,那裏曆來就是盧龍的重要糧饷之源,很是富足,隻要稍加盡心,随随便便拉起一支兩千人的軍伍不算什麽難事。
讓劉山喜更滿意的是,任命裏還有一個山北行營監軍!有了這個職位,他就不是普通的兵馬使了,而是可以對邊關各州、各塞有權發号施令的上官。
劉山喜接到任命之後,再次到劉知溫處拜見了這位幫了自己大忙的節度判官,在對方的好言撫慰和不動聲色的催促之下,匆匆忙忙集合起部衆心腹,第二日便離開了幽州,向平州而去。據劉判官所言,平州如今之富足更甚以往,很多人都盯着這個位子,所以劉判官奉勸劉山喜趕緊前去出缺,早日将生米煮成熟飯,以防遲則生變。
所以劉山喜走得很快,走得很緊,完全沒有時間好好打聽打聽平州如今是什麽情狀,沒有工夫了解關外營州又是一個什麽形勢,更不知道他滿心期盼的山北行營監軍一職又是一個什麽模樣。畢竟遠離盧龍七八年之久,自己又一直厮混于軍中底層,劉山喜的匆忙出發便帶有了一絲盲目的性質。
快接近平州時,劉山喜命劉山青先行一步,向平州刺史府通報自己接任的消息,他滿拟自己一至州城,刺史張在吉便會率領平州官吏迎接自己,可一直到了城下,卻始終沒看到半個官員胥吏,隻有幾個老軍在城下維持,見他們這般大隊前來,隻是略微詢問了幾句,便持禮甚恭的請他們入城。
劉山喜正疑惑不解之時,卻見劉山青從城内趕将出來,身後跟了個文吏,卻是一個刺史府的八品錄事。
那錄事告訴劉山喜,刺史張在吉患病在身,無法見客,點了他前來引領劉山喜入營。劉山喜言稱想要探視張在吉,卻被那錄事冷冷擋了下來。
錄事也不多話,直接将劉山喜等人引入平州軍大營,簡簡單單介紹交待了一番。
大營内諸般設施都很齊全,唯獨不見一個人影,劉山喜詢問緣由,那錄事言道:“都被大帥征召到了範陽,平州哪裏還有一兵一卒。”
劉山喜眼見天色已黑,不欲多生事端,問明糧草儲存之處後,便任那錄事告辭而去。
有了糧草,還怕征不來兵麽?這是劉山喜的想法,按理說沒錯,但他忘了問清楚大營内的糧草到底有多少。
“什麽?隻有五十石?”劉山喜眼前一黑。
“大郎,确實隻有那麽多,卻怎生是好?”劉山周苦着臉道。
這點糧草僅夠劉山喜等百多人一月之用,哪裏還有餘糧征兵?劉山喜一根一根揪着額角的發須,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苦苦思索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