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多久,衙内軍左廂指揮使司全爽、右廂指揮使楊師貴幾乎同時趕到。
劉仁恭向他們發出的第一道命令是,衙内軍全軍整點戒備,随時待命!
二人不解,似乎并未聽說義武等三鎮進犯的消息,何況就算三鎮進防,不也還有範陽防線在外呢嗎?
劉仁恭沉着臉緩緩道:“非是旁人,乃是守光。”
二人更是迷惑,相互看了看,等待劉仁恭繼續分說。
劉仁恭當然不會宣揚自己家醜,自家愛妾和親生兒子通奸,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不能鬧出去,實在是說不出口。
“此番應援河東,守光等人不滿,本帥已得确切消息,彼輩欲反!”
“王爺,言據是否确然?亦或爲他人所傳?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輕率啊!”
“确然無疑!守光今日已率義兒軍諸将齊赴霸都騎大營,所謀甚大,事發隻在眼前!”
司全爽和楊師貴大驚,繼而破口大罵。不怪二人驚怒,一來這是王爺親口所言,二來老鴉堤大敗後衙内軍和義兒軍、霸都騎已經生隙,司全爽和楊師貴一直記得當時義兒軍和霸都騎的拖延和怠戰,更何況近日以來,以劉守光等人爲首的一派将領反對應援河東之聲極爲激烈,雙方關系并不融洽。
至于王爺和衙内之間的父子關系,則完全不在考慮之内,親兄弟、父子輩之間爲了權勢而爆發的殘酷鬥争,在這個時代難道還少麽?兩人不僅聽說過,更親眼見過。要知道上一任盧龍節度使李匡籌的上位。便是自其嫡親兄長李匡威手上而得!
當下三人密議。準備今夜動手。
司全爽又問是否立刻抓捕節度判官劉知溫。将這位反對應援派中的文官之首擒獲。
劉仁恭很是猶豫了半天,終于緩緩道:“控制起來即可,不必綁縛,也不必明言。此事他所知不多,過後可仍舊叙用。”
劉仁恭不是手軟之人,今日之事雖說是内宅醜聞,所謂“彼輩欲反”的說辭全爲莫須有。但既然以此爲借口動手,那就必須将涉及之人全部斬殺,将所有隐患消除方可。這次動手的借口是反對應援派準備謀反,而反對應援一派的主要人物就是義兒軍都指揮使劉守光、霸都騎軍鎮遏使趙霸、薊州兵馬使兼刺史趙敬,以及節度判官劉知溫。
在劉仁恭的考量中,前三人都是統兵大将,是絕對必須誅除的,否則後患無窮,而且他私心裏也想趁此機會将義兒軍、霸都騎和薊州兵一舉收入囊中,同時甚至可以借此将趙元德和趙珽這兩大将們世家連根拔起。要知道這可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無論是高家、王家還是李家都不會說什麽。高行珪、高行周兄弟、王思同、李承約可都是支持應援的重要人物,是劉仁恭人爲擴大的“謀反”事件中的“己方”,是和自己站在一個立場上的天然盟友。
至于劉知溫,劉仁恭卻很是惜才,一來他自己心裏很清楚這次事件的真正原因并非是所謂的“謀反”,二來劉知溫屬于文官身份,手下沒有一兵一卒,所以不怕他将來會鬧出什麽亂子。劉知溫的才華還是很爲劉仁恭激賞的,劉仁恭舍不得殺劉知溫。
于是劉仁恭點了一夥親衛,将劉知溫的營帳控制起來,既不殺他,也不讓他離帳。
九月三十日這天下午,整個衙内軍都動了起來,外松而内緊。中軍大營屬于劉仁恭親領的衙内親軍,共有親衛十都,一千親衛刀槍不離身、甲胄披于身,随時準備抓人。衙内軍左廂也早早預備,嚴密監視義兒軍大營動向。衙内軍右廂則開出右廂營寨,爲避人耳目,繞了一個大圈,于黃昏之際悄悄潛伏到距霸都騎軍和薊州軍兩處大營各自約五裏之外的密林中待命。
……
衙内軍開始準備動手之際,霸都騎軍中軍大帳内數十名軍将正在密議。密議直至天黑才散去,薊州兵馬使兼刺史趙敬首先帶領麾下将領離開了霸都騎軍大營,急匆匆趕回薊州軍營,目送趙敬離去後,霸都騎軍鎮遏使趙霸立于營門,向義兒軍都指揮使劉守光拱手道别:“二郎,明日大夥兒都聽你的了,到時幹脆利落一些,切莫猶豫!”
劉守光心事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飛身上馬,率領都虞侯、牙門将畢元福以下十餘名心腹将領向自家大營而去。他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既激動又恐懼。在前方舉火先導的橫班護衛引領下,劉守光一邊騎在馬上,一邊細細思量。
從今日的三方密議中可以看出來,衆将都不想再打下去了,面對宣武軍這頭龐然巨獸,絕大部分義兒軍、霸都騎的軍将們都談之色變,心中充滿了畏懼。新調來的薊州系軍将們在聽過老鴉堤大敗的慘烈狀況後也失去了戰下去的勇氣和信心,一味心思讨論如何避戰。
真正想要打下去的是自己的父王、大兄,還有那些自負武勇的高氏兄弟、王思同和李承約等邊關諸将。父王仍舊想打,是因爲他不甘心屈居人下,還想作困獸之鬥;大兄想打,是因爲他把義昌軍三州丢了個幹淨,急于恢複地盤和實力;那些邊關諸将想打,是因爲他們不知好歹,搞不清楚如今的宣武軍究竟有多麽強大!
而在劉守光看來,自前年南征魏博慘敗之後,盧龍軍便失去了争雄天下的實力,能夠偏安一隅便算不錯了,拿什麽去和宣武争鋒?臣服誰不是臣服?向長安天子臣服和向宣武臣服又有什麽區别?如果非要挑出不同的話,其區别隻在于向天子臣服沒什麽好處,也沒什麽壞處,而向宣武臣服的話,至少不會繼續挨打。
至少三五年内盧龍經不得大戰了,必須争取時間修生養息,内整軍制、外聯朱藩,待實力恢複之後才可談及其餘。就這一點來說,自己和劉判官是一緻的,可惜說服不了父王。
明日就是正式出兵西征義武、成德、魏博三鎮的時刻,在這個關鍵的前夜,三方終于達成了一緻,準備于明日動手,向父王“兵谏”!
一想到即将到來的權勢和新位,劉守光就忍不住一陣心潮澎湃。除了新的權勢之外,他更想起了幽州城内節度府後宅的羅氏,終于可以不用那麽提心吊膽了,他不由小腹上升起一陣燥熱。
來到挑着燈火的自家大營門前,卻見門口恭恭敬敬的立着三名軍士,當先的軍官躬身施禮,随即高舉一面令牌,向劉守光大聲道:“禀衙内,明日大軍即将出征,王爺召衙内前往中軍議事,卑職已在此苦等多時,衙内即刻便随卑職前往。”
劉守光一愣,不由有些心虛,沒敢下馬,就在馬上問道:“某剛剛回來,待某回帳梳洗片刻,可好?”他緊張的盯着這名衙内軍傳令軍官,右手握向了腰間的刀鞘。若是對方不同意……其實如果對方真的不同意,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這麽暴起發難麽?這可與密議時所約定的不同,恐怕會打亂三方作出的共同部署。
卻見那傳令軍官雖顯焦急,卻仍舊沒有反對:“如此……還請衙内快一些罷,王爺已經等了許久了……卑職便在此恭候衙内。”
劉守光松了一口氣,也不看那軍官,打馬入營。
畢元福在劉守光身後小聲道:“衙内,是否……”手上做了個舉掌成刀之勢,掌刀向下一劃。
劉守光搖了搖頭:“似乎無有可疑之處,關鍵之時,切莫自亂陣腳。”
來到大營,幾個身着戰衣的女兵端來清水,替劉守光簡單梳洗一番,這些女兵容顔秀麗,是劉守光偷偷藏于軍中yin樂的。此刻天下大亂之際,許多軍隊軍紀早已敗壞,軍中有女子服侍已經不是新鮮事,很多軍隊中甚至裹挾有單獨的女營,專供士兵發洩。但在盧龍軍這樣有着百年傳承的老牌軍鎮之中,戰兵營裏仍舊不許有女子出現的。但劉守光好女色,每夜必禦,故此以這種方式藏了幾個女姬。
将幾個橫班護衛召來,略略問了問今日營中是否有事,幾個護衛都禀告說王爺午前曾經來營中找過劉守光,在大帳中等了一會兒便離去了,臨走之際還留下吩咐,說是讓衙内一俟回營便立刻去中軍,有要事相商。
聽說劉仁恭曾經親自來過義兒軍大營,劉守光不覺就放下了心神,這說明父王并不曾有什麽察覺和戒備,同時他也在暗自揣測,究竟是何等急事才會令父王親來尋找?
“張都頭呢?”劉守光想要詳細問一下。
“王爺似乎來得很急,沒帶幾個親衛,張都頭護衛王爺返回中軍了。也不知現在又去了哪裏……”
劉守光更是放心,囑咐畢元福在營中主持,召集衆将着手準備明日“兵谏”之事,自己帶了兩個護衛出了大營,跟随中軍傳令軍官而去。
中軍大營與往日沒什麽區别,隻轅門、箭樓等處高挑燈火,不時有巡夜士兵往來穿梭。
劉守光随那傳令軍官徑直來到帥帳前,帳中燈火通明,那傳令軍官大聲道:“王爺,衙内奉命來到。”
帳中傳來一聲淡淡的“進來”,正是劉仁恭所發。
劉守光彎腰挑簾而入,還沒來得及擡頭看清楚帳内形勢,就覺腦後劇痛,随即眼前發黑,頓時人事不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