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兵楊老幺在營州軍新軍制中被授予八級士官,秩别陪戎校尉,他和新兵趙五搭檔,站在陣線的第一排。今天的戰鬥中,他和趙五一起格斃了三名敵軍,在同夥之中戰功最著。
趙五是新募之軍,他在戰前曾經向楊老幺這位老大哥詢問過契丹人的戰力,當時楊老幺告訴他,隻要按照訓練中的方法作戰,一定能赢。楊老幺是參加過鹿鳴窪夜襲戰、西京之戰的老兵,所以趙五對他的話很是信服。而這兩天的作戰中也表明,楊老幺的話一貫正确,契丹人确實沒有什麽太好的機會,自真正打起來的這兩天,整個左廂槍兵營隻有六七個輕傷,傷勢也不影響戰鬥,倒在槍兵營陣列前的契丹人卻已經上百了,就連楊老幺自己,也終于體驗到了幾回長槍入肉的手感。所以趙五自信滿滿,他覺得打仗其實不過如此,隻要把訓練中的動作做出來,戰功自然就會積累。
可是這一次,情況似乎有些不同。不同之處在于,眼前的這個契丹壯漢真是……太野蠻、太殘忍、太瘋狂了!他竟然将自己身邊的同伴當作盾牌,将同伴推到自己和楊老幺的槍尖上,趁此機會搶身往裏擠,不僅如此,他還掄起鐵錘來四處亂砸,将另一名同伴砸得腦漿碰裂!
趙五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兇殘的敵人,他被吓得頓時慌了神。手腳麻木,連一點力氣都使不上。然後他看見這個兇殘的家夥用錘子砸向自己手持的槍杆,他感到虎口劇痛,槍杆被直接砸斷,一股大力湧至,将他握槍的十根手指震開,半截槍杆掉在了地上。
趙五立刻就想要後退,以躲開敵人再次掄過來的鐵錘,卻猛地聽到旁邊楊老幺面甲中沉悶的厲喝聲:“不許退!”
一瞬間,趙五腦海中閃過訓練時教官猙獰的面孔。以及打向自己後背上那根軍棍帶起的“呼呼”風聲。新兵訓練時,趙五和其他新兵一樣,沒少挨過軍棍,當着夥裏弟兄們的面,被教官趴下褲子光臀挨揍的羞辱和痛楚讓他一直銘記于心,教官的喝罵聲和軍棍的呼呼風聲每次都令趙五心驚膽戰,始終無法忘懷。軍陣中後退會造成什麽結果,訓練時教官曾經反複強調過,除了令本陣出現混亂以外。還會讓一同作戰的夥伴們喪失勇氣和信心,這是大罪。是軍中堅決不允許的行爲。
霎那間,在身旁楊老幺的厲喝聲中,被軍棍痛揍過的趙五立刻做出了選擇,不,應該是趙五的身體本能做出了選擇,甯挨一錘,不挨一棍!這一刻,他條件反射般繃緊了大腿,再也挪不動分毫。
趙五雙眼一閉。牙關一咬,舉臂往上格擋,預想中的鐵錘沒有砸下來,他脖子縮了縮,連忙睜眼去看,卻見身旁的楊老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踏前一步,頭頂在那個兇殘的契丹人脖子上。兩臂張開,卡住了對方的胳膊。契丹人抖動手腕,手持鐵錘不停往内圈過來,砸向楊老幺的後背。但因爲失去了沖擊力,楊老幺卻一直堅持着沒有戰死,隻是鐵甲槍兵的鐵甲隻護及正面,後背上是一層皮甲,因此楊老幺也不好受,被連砸數下,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趙五自從新兵訓練完成,編入槍兵營後,就一直深受楊老幺的照拂,教導他各種軍中常識,在他遇到困難時爲他出頭,當他沒有吃飽時将自己的飯食分給他……趙五的心中,楊老幺就是他的親兄長,眼見楊老幺受傷,趙五熱血上湧,當場就沖了上去,和楊老幺一起,将契丹人撲倒在地……
趙五和楊老幺留下的空位,立刻被身後的槍兵踏前補上……
化葛的沖擊沒有能夠沖亂營州軍槍兵營的鐵甲陣列,但他的戰法卻引起其他合馬步軍精銳的效仿,他們紛紛頂着那禮部戰士向前擠,以那禮部戰士的性命爲自己開路,然後揮動重器砸向鐵甲槍兵,鐵甲槍兵立刻就出現了傷亡。
槍兵營即營州軍左廂步卒一營,指揮爲郝先恩,他與左廂都虞候王義簿都立于箭樓之上,觀望戰情,此刻見戰事膠着,便向王義簿道:“王都虞,是否按照預案派兵支援?”
王義簿點頭,向身邊掌旗兵道:“二号預案!”
掌旗兵取出令旗,轉身向側翼揮動,從上至下,又從下至上,然後收旗,停頓片刻,重複一次。營寨右側寨牆内,步卒二營指揮朱原宥見到令旗,向副指揮劉苟道:“二号預案,老劉,出發!”
兩名士兵奮力絞動辘轳,絞盤帶動繩索,将巨大的木栓擡起,十多名士兵喊聲号子,合力推動,将圓木綁成的堅實木門推開。又有數十人擡着大木排來到木門外,飛快的将木排搭在壕溝之上,片刻間形成兩道溝橋,劉苟帶領兩百名刀盾手一聲呐喊,從營寨内殺出。
有營寨内弓箭營的掩護,契丹兵不敢靠近營寨三百步内列隊,因此,營州軍刀盾手沖出營寨發動側翼攻擊是維護正面防線的最佳選擇。側翼戰兵一出,正在攻擊鐵甲槍陣的合馬步軍精銳立刻便挨了重重一擊,一個照面便損失了十多人。
有了側翼的援助,箭樓上的步卒一營指揮郝先恩向寨牆下發令,三個都的槍兵都頭立刻催促鐵甲陣列沖擊。
“甲都聽我号令,齊步走!左右左,殺!”
“乙都聽令,齊步走!左右左,殺!”
“丙都聽令,齊步走!……”
“殺!”
“殺!”
“殺!”
三百名鐵甲槍兵形成三道并列的鐵牆,向前整齊邁進,與側翼包抄的步卒二營兩百名刀盾手配合,開始碾壓合馬步軍。
合馬步軍大潰,那禮部戰士首先逃跑,餘下的撻馬精銳接着向後撤離,幾名撻馬精銳将兀自在地上和鐵甲槍兵楊老幺、趙五扭做一團的化葛搶了出來,拖着他轉身就跑。
契丹本陣中觀戰的阿保機立刻下令:“突呂不部騎軍沖陣!”
他身旁的突呂不部領軍長老答應一聲,縱馬馳向本部騎軍陣列,大聲的點了幾個名字,然後帶轉馬頭,手臂高舉,催動戰馬開始加速,身後湧出了數百名騎兵,各舉兵刃在頭上盤旋晃動,呐喊着開始沖鋒。
營州軍營寨内的箭樓上,一個掌旗兵将令旗放下,空手轉向身後營寨内,雙手橫向揮動三次,然後兩隻胳膊高舉,手掌上各伸兩指。
後方待命的弓箭營指揮馮術立刻下令:“長弓準備,三号區域,高度兩指……”數百名弓手按照指令張弓搭箭,等待号令。
他回頭盯着箭樓,箭樓上的掌旗兵兩隻胳膊猛地向斜下方一劃,馮術大聲喊道:“放箭!”
一蓬箭雨自營寨中升起,在空中飛行片刻,迎頭撞入正在提速的突呂不部騎兵之中,至少有一半騎軍被覆蓋在箭雨下,一陣人仰馬嘶,突呂不騎兵當場被射倒一片。
紛亂過後,突呂不部領兵長老大聲呐喊着,将散亂的騎兵重新聚攏,想要再次沖擊,又是一片箭雨而至,第二輪射來的箭矢比剛才要小很多,殺傷力也差不少,但精準度卻更高了,突呂不部長老再也控制不住麾下的騎兵,隻得橫向繞過營寨,收攏潰散的士卒,這次攻擊以失敗告終。
與此同時,營州軍營寨中傳來牛角聲,鐵甲槍兵立定,轉眼間收攏隊形,掉頭向後,退至寨牆邊,刀盾兵也列隊撤到了營寨右側的壕溝邊,繼而踏過溝橋,重新回到營寨之内。在精準的箭雨掩護下,兩支出擊的部隊都安然返回,沒有受到騎軍沖擊。
這就是營州軍苦練的各兵種合成演練,其威力一至于斯!
後方瞭望塔上的撒蘭納眨了眨雙眸,望了望一旁的李誠中,又眨了眨雙眸,望向瞭望塔下的營州軍弓箭營,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自從率領庫莫奚戰士加入營州軍之後,她見識到了很多從來沒見過的事物,這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她已經有些懶得再問了。
撒蘭納身後站立的是結拜兄長呼也失必裏,他雖然一直對李誠中冷言冷語,不怎麽搭理李誠中,但此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的士兵是怎麽做到的?”
李誠中笑道:“也沒什麽,一點計算、一點布置,然後就是艱苦的訓練。”
呼也失必裏搖搖頭,顯然不太相信李誠中的話,但這是人家的軍中機密,他也不好問得太多。
契丹本陣中,阿保機心頭大駭,敵軍箭雨的準頭雖然令他驚訝,但這也還在接受範圍之内,讓他不能理解的是,自己下令騎兵出擊的時機已經拿捏得非常好了,可敵軍箭雨遮蔽的時機卻更好,就好像敵軍箭手們早有預判似的,自己這邊騎兵剛動,敵軍箭雨即至,整個過程就好像,自己命令騎兵往敵軍的箭雨中撞過去一般……如此高超的指揮效率,實在是匪夷所思!
曷魯拼命咬着手指,喃喃道:“我早說過,他們的弓箭很厲害,相當厲害……”
他皺了皺眉頭,安慰曷魯道:“沒事,雖說這次沒成功,但我卻知道了一個攻擊他們營寨側翼的方法,正面打不透,咱們就不和鐵甲陣硬憾,咱們攻擊側翼。”
曷魯眼前一亮:“啜裏隻哥哥是說,用他們的法子?是啊,我怎麽早沒想到呢!”也不等阿保機說話,他立刻轉身就走,組織人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