曷魯派遣信使向饒樂山報告,說大牙口外發現了營州軍大隊軍馬,經過認真觀察,營州軍約有兵力四千餘人,其中輔兵約爲五百之數。,!這些營州軍分六部,每部均有标着将主姓氏的将旗,按照事前打探到的營州軍構成,确信其中包含五營戰兵。另有一千餘人應爲中軍,因爲這支軍隊始終跟随在主将帥纛之下,經過辨認,帥纛之上繡着的大字爲“大唐營州都督李”,因此,曷魯确信,李誠中也在軍中,這支軍馬應該是營州軍主力之全部。
曷魯提醒饒樂山,與之前的判斷不符的是,營州軍在五營戰兵之外多出一千人的中軍,既然爲中軍,所以曷魯認爲其戰力當不容小觑。
等信使離開營地後,堂弟化葛向曷魯進言:“兄長距敵太近,不利于我軍脫身,是否天明後知會勇士們早些起來,咱們趕在營州軍之前拔營,與敵拉開距離?”
曷魯搖頭道:“一仗便即撤離,恐怕營州軍不會輕易尾随。”
化葛疑惑:“兄長想與李誠中交戰?”
曷魯道:“正是。李誠中号稱百戰百勝,我想試試他的根底。他之前連勝品部、烏隗部,但你我兄弟都知道,這些部族戰力都不高,至于渤海人,更是不堪一擊,所以營州軍究竟如何,誰都不知道。”
頓了頓,曷魯充滿自信的笑道:“如今我有兩千勇士在手,咱們合馬步軍可是實打實打出來的威名,當年在廣邊軍一戰中,高家兄弟的山後子弟都奈何咱兄弟不得,我就不信營州軍能比得過山後子弟。這次他全軍而來。若是咱們能夠在這裏一戰潰之,還用得着啜裏隻哥哥在後方苦心謀劃麽?”
化葛道:“可是萬一不勝,咱們折損太過的話,對将來的戰事恐有不利之處。”
曷魯點頭道:“放心,試試手而已。咱們的兩千勇士我不會輕易派出的。有阿大何部在前,足以瞧出對方端倪了,再說了,那禮部戰士還剩不少。就算拼光了他們,咱們也不會傷筋動骨。”
曷魯此番作戰的最初目的是征服庫莫奚和阿大何部,但随着大于越釋魯的忽然病逝,草原上形勢越發明顯了,一切的根本都指向了一點——饒樂山和營州軍的決戰時機已經到來。于是曷魯接到了阿保機的命令。讓他拖延戰事,吸引營州軍,以爲将來的決勝尋找戰機。
轉過天來,曷魯催動大軍出陣,向營州軍邀戰。李誠中自然不會拒絕,也将大軍擺出,雙方盡遣主力列陣,擺出一副決戰的架勢。
兩軍會面,相隔三百步止。一見營州軍的軍陣,曷魯便被對方士兵身着的華麗甲胄耀花了眼!最前方的幾排長槍兵竟然是清一色的鐵甲,而且瞧模樣,似乎還是明光铠!不僅身上着甲,連頭盔都是鐵鑄。每一個士兵的頭盔上還配有面甲。一幅幅冰冷毫無生氣的面孔,一尊尊閃着冷光的鐵像,矗立在軍陣之前,便如一道道鐵牆!
曷魯騎在高頭大馬上。仰着脖子使勁向營州軍後方望去,隻見對方後陣之中似乎也是全副甲胄。雖然不是鐵甲,但一望其厚實程度,便可知曉其中大部分乃是重甲,就連那些持弓的弓手,身上也着甲!
全甲胄軍陣!
曷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又是震驚又是羨慕。
這樣的軍陣,曷魯不敢貿然沖擊,讓手下的合馬步軍去沖擊這樣的軍陣,天曉得會折損多少!但曷魯更有嘗試一番的興趣了,如果能夠将對方擊敗,這樣的繳獲,恐怕他會連續很多天都激動得睡不着?
阿大何部既然新降了曷魯,必然就有了成爲炮灰的覺悟,不出意料之外,逐不魯俟斤接到了曷魯讓他率領本部先打頭陣的命令。逐不魯此刻實屬無奈,他的部族戰士在進攻庫莫奚人時折損甚大,如今能戰者不到一千之數,可他也隻能躬身領命。且不提剛剛投降曷魯,再要帶兵投回去對方是否相信,單單是阿大何部部衆前些天就已經被轉移到了饒樂山,成爲了阿保機、曷魯等人手上的人質這一條,就令逐不魯隻能一心跟着曷魯幹到底。
逐不魯接過命令之後,讓一名善戰的長老帶兵攻擊:“給你三百戰士,務必從敵人正面糾纏住,我會帶人随後支援你。剛才曷魯大人提醒過,聽說營州軍箭矢很厲害,所以你要小心在意。你這次将所有盾牌都帶上,讓勇士們遮護住,也好盡量減少傷亡。記住,咱們沒有回頭路了,就算不能勝,也要打出咱們阿大何部的勇氣來。”
長老鄭重點頭,臨去之前,逐不魯忍不住再次叮囑:“我家那個孽畜已經讓阿大何部蒙羞,如果咱們再不盡力,恐怕整個部族都會不保!”
阿大何部兩百戰士集中了部族裏的所有盾牌,騎上戰馬,向營州軍陣列發起了沖鋒。千百年來,缺乏重甲騎兵的草原民族沖陣的戰術從來沒有改變過,都是騎馬加速到對方軍陣前,然後下馬步戰,輕甲騎兵在布陣之前是無法做到有效沖擊的,嚴密的步軍陣型從來不怕輕甲騎兵的沖鋒。
所以逐不魯的戰法依舊不變,他打算以一部分勇士率先沖陣,忍受着箭矢的洗禮後與敵陣糾纏在一起,自己随後再率主力加入,依靠戰士們的勇武以争取打開一個缺口。隻要能在敵陣中打開缺口,他相信以身後曷魯大人的眼光,必定知道該怎麽做。隻是他希望曷魯大人能夠早一點下達全軍攻擊的命令,不要令阿大何部戰士消耗太多。
經過曷魯的提醒,逐不魯已經知道眼前的營州軍箭矢厲害,這也不出他的意料之外,數百年以來,唐軍出征關外,其箭陣便極具威力,那是祖輩便世代相傳的警訊,所以他将全部盾牌都交給了第一批戰士,同時心中也預估了一個可以接受的傷亡數字。他預計在對方的箭矢下,自己可能損失五十名到八十名戰士。
但是,當營州軍的箭矢真正發出之後,逐不魯才知道,營州軍的箭矢究竟厲害到什麽程度!除了射程遠超自己想象之外,殺傷力也達到了極爲驚人的效果。不僅他沒想到,就連後方的曷魯也沒想到,曷魯瞪大眼睛,盯着那一排排大箭自對方軍陣中飛出,将阿大何部戰士們高舉的盾牌擊碎、捅穿,然後自戰士們的身上紮進去,連同胯下的戰馬一起釘在地上!
阿大何部戰士的騎馬沖陣隊形十分密集,因此遭受的大箭打擊十分嚴厲,導緻營州軍陣前兩百步至一百五十步的距離上一片人仰馬翻——真正的人仰——馬翻!
沖陣的阿大何部戰士事前已經抱上了必死的決心,他們知道自己部族的命運都在這一刻就将決定,所以人人義無反顧,繼續向營州軍陣列沖了過去。
第二波大箭又至,如巨浪一般再次掀倒一片。剩下的人終于醒悟過來,他們在帶隊長老的呼喝下分散了開來,希圖躲避大箭的再次覆蓋。
營州軍的作戰程序如同一架機器般緊密,這種作戰方法是反複操演過無數次才形成的,其最大的特點就是,臨戰之時,統帥不需要發出過多指令,高級軍官們隻關注于戰場調整,而具體的戰術細節,則全部将權力下放到都、隊一級的基層軍官手中。基層軍官們在練兵之時就已經制定出臨陣時的各種應對預案,根據不同的情況下達不同的命令,士兵們按照基層軍官的指令選擇不同的戰法,這些戰法早就操演過無數次,人人娴熟無比。
這個時代的練兵方法并不系統,訓練時隻是簡單的以士兵個人武勇爲主,有些軍将在練兵時還注重大陣的操演,要求士兵們陣型嚴密、緊湊,在作戰時要抱成一團,不能輕易被打散,這就已經有良将之風了。少數治兵嚴格的軍将還會在練兵時關注士卒的勇氣,注重令行禁止,以各種方法讓士兵們作戰時隻能向前、不能後退,這就算得上真正的名将了。因爲在絕大多數将領的眼中,真正的精兵是在沙場上打出來的,隻有那些百戰餘生的士兵,才是一支軍隊的精華所在,這樣的士兵通常會被将領收納在身邊,成爲将領們的親衛部隊,在最關鍵的時刻投入戰場。
至于每夥十名士兵之間的配合、每隊各夥之間的協同、每營各都之間的支援,很少有人觸及其中。所以當後世戚少保将訓練科目細化至每夥之中,在每一名士兵之間尋求戰法上的配合時,戚家軍鴛鴦陣一出,立刻冠絕天下!
按照常例,當阿大何部戰士在大箭的打擊下隊形疏散之後,素質高一點的軍隊會嚴格按照之前發布的命令繼續射箭,第三波大箭會如期而至,哪怕效果不佳,也不會有絲毫變化;而素質低一點的軍隊,則會在突然的變化之下顯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士兵們在明知無的放矢的情況下會忍不住停下來,等待将主的命令。
而在營州軍中,因爲訓練量大、訓練預案多,更因爲作戰時的權力下放,各級基層軍官立刻就直接命令中止了大箭的射擊。幾乎就在大箭停止的同時,後排弓箭營普通弓手隊中立刻響起了一片命令聲:
“目标,三号區域,三指,射!”
“目标,二号區域,一指,射!”
“目标,三号區域,兩指,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