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呼也失必裏相比,撒蘭納要聰明許多,她沒有接李誠中的話,而是又提了一個問題,将關鍵之處點明:“如果連你的決策都是錯誤的呢?到時候應該怎麽辦?”
李誠中偏着頭想了想,遙望遠方,緩緩道:“我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眼光。從我帶領二十三人起兵以來,也許小的環節中出現過一些錯漏,但在大方向上,卻從來沒有失誤過。”
呼也失必裏忍不住了,他忘了撒蘭納對自己的叮囑,氣道:“你就那麽相信自己?太自負了?憑什麽?”
“就憑我看得比所有人都遠!”在這個時代,天下間如果真有一個人有資格說這種話,那毫無疑問必定是李誠中。但不可否認,這句話确實有點不講道理。
這句話蠻不講理的話自李誠中口中說出來,卻顯得底氣十足,頓時将呼也失必裏噎得當場無語。
而這句話雖然蠻不講理,但聽在撒蘭納的耳裏,卻讓她眼前一亮,看着李誠中的目光竟有些癡了。話裏透着的那種極度自信到了自負地步的意味,以及其中包含着的那種敢于承擔一切重擔的氣概,都令一直背負着部族壓力并且在這種壓力下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撒蘭納忽然間産生了想要将之卸下,并交托給對方的情懷。
作爲真正執掌庫莫奚全族命運的王室公主。撒蘭納還是忍下了當場答允的強烈沖動,她還需要和呼也失必裏再商議一番,畢竟庫莫奚和西契丹如今正并肩戰鬥,很多事情是需要同進同退的。
當夜,李誠中在營中擺酒,款待撒蘭納和呼也失必裏。關外野地中的酒宴更像一個露天篝火晚會,圍坐在篝火邊的主人和客人相互緻意,從火堆上切下羊肉,取出面餅,大口咀嚼着。大碗暢飲着。烏雲素雖然在李誠中練兵的時候不能進來,但這種酒宴她又豈能錯過。她帶來了自己打來的獐、兔等獵物,然後圍着撒蘭納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一會兒詢問和契丹人作戰的經過,一會兒又讨教槍術和箭法。過不多時,又和幾個女伴捧着酒袋子到不知什麽地方去遊戲了。
不用李誠中授意,機敏的李怠墨早就約了一幫軍将圍在呼也失必裏身邊,不多一會兒工夫便将他灌趴下。呼也失必裏口中不停叫着“再來一碗”,卻連坐都坐不住了。随即被軍将們扯到了邊上,給李都督創造出了單獨和撒蘭納相處的機會。
篝火将撒蘭納的臉龐映得通紅。撒蘭納望着和幾個女伴歡笑離去的烏雲素,忍不住多喝幾碗。她酸溜溜向李誠中道:“烏氏妹子很美。”
“嗯。”
“聽說婉枝娘子也很美。”
“唔……”李誠中很是尴尬,不知該如何作答。
李誠中含含糊糊的回答既在撒蘭納預料之中,又不在她接受之内。默然良久,她猛地将碗中的奶酒喝幹,草原女兒的豪氣忽然生發出來,擡頭盯着李誠中,直接問:“都督覺得,是她們美。還是撒蘭納美?”
李誠中怔怔不語,如果他是一個情場浪子,必然會毫不猶豫的回答:“當然是你美!”或許還要加上一些阿谀之詞,說得對方心花怒放,然後想辦法一親芳澤。但他不是,他不願意用貶低自己女人的方式來讨好别的女人,良久。才道:“都很美。”
撒蘭納心頭失望,抓過身邊的一個酒袋就往自己碗裏倒酒,手哆嗦着,奶酒灑了出來。濺到李誠中腿邊上。李誠中忽然伸出手來抓住她倒酒的胳膊,撒蘭納用力掙紮,李誠中卻抓得紋絲不動。
撒蘭納掙紮了片刻,沒有甩脫李誠中的手,忽然眼眶紅了,任憑對方抓着自己胳膊,哽咽道:“你撒手……我想喝酒,我隻是想喝酒……灑在你身上了,對不住……”
李誠中搶過酒袋,給自己滿上一碗,喝了一口,忽然道:“是我對不住你。我娶了兩個女人……”
撒蘭納低頭,喃喃道:“不必抱歉,跟我沒有關系……”說這句話時,心裏一陣痛楚。
李誠中道:“你們三個都很美。婉枝的舞跳得很好,而且她心地良善,我隻是一個小小宣節的時候,她便願意跟我遠走邊關。在柳城,她還努力學習醫術,幫我照顧傷兵。雲素也很好,她勸我不能太近女色,要以國事爲重,她雖是豪門女娘,卻在沒得到我任何承諾的情況下就不計後果的跟了我,如果當時我不娶她,真不知道她接下來該怎麽辦……而且她也很有志向,想要領兵打仗,當然,或許有一些孩子氣,但我很喜歡這種有志向的姑娘。她們兩個都很懂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你知道,我不喜歡成日裏躲在閨房之中的小家碧玉……”
撒蘭納聽着聽着,就擡起了頭,等待李誠中後面的話。
“而你,爲了族人不做契丹人的奴隸,帶領族人奮起抵抗,這種氣度更讓我敬佩。你的美更在于你的堅毅,在你的身體裏,有一種力量,這種力量讓我感動,讓我驚訝……說實話,雖然我隻見過你兩次,但卻經常會想起你,一想到你身上背着那麽沉重的擔子,我就忍不住想要去幫助你。撒蘭納,就算你不加入我的懷約聯軍,隻要你需要,向我說一聲,我都會盡一切力量去保護你!”
撒蘭納癡癡的聽着,等李誠中說完,咬着嘴唇,忽然道:“如果你遇到危險,我也會來找你,哪怕幫不上太多忙,但我願意和你站在一起,共同分擔。”
兩人對視良久,李誠中深吸了口氣,道:“撒蘭納,你知道的,我娶了兩個女人,她們都是妾室……”
撒蘭納心裏一陣緊張,盯着李誠中,期盼的等待着。
“但雖是妾室,在我心裏,卻如妻子一般,沒有分别……而且,我也不願意家中有正室、妾室之分……”
撒蘭納心裏一沉。
“我知道你地位高貴,你們奚王一族與草原上各族都不相同,所以無顔去提親。”
撒蘭納眼望李誠中,拼命搖頭。
李誠中撓了撓頭,小心的問:“我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嫁過來,嗯,我剛才也說了,家裏沒有大小之分。”說這話的時候,他一陣心虛。
撒蘭納眼淚立刻就流出來了,一邊流淚一邊笑着,忽然提起拳頭擂在李誠中腿上,吸了口氣,道:“你可以試試。”
李誠中大喜,看着又哭又笑的撒蘭納,從懷中掏出方絹遞了過去:“瞧把你鬧的,鼻涕眼淚敷了一臉。”
撒蘭納接過方絹,背身小心翼翼的擦了一下眼淚,氣道:“都怨你。”
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相互間更加親近了幾分。
望着眼前跳動的篝火,外圍跑來跑去互相鬥酒的人群,撒蘭納幽幽道:“父親走了,要等到明年,最後一場雪化了。”
庫莫奚老王去諸身死,新王掃剌繼位是震動草原的一件大事,李誠中當然知道,調查統計局已經逐漸步入正軌,似這等大事肯定是要禀告李誠中的。他點了點頭道:“老王走了,你别太難過,奚人還要靠你……當然,現在也可以靠我了……”
撒蘭納白了他一眼:“誰要靠你了!”
李誠中呵呵一笑,道:“明年冬天,最後一場雪下來,我就娶你。還有,老王的仇,我幫你一起報!”
呼也失必裏并不知道,就在自己被李怠墨等人灌醉的一個晚上,苦等了多年的夢中情人便飛到了别人的懷裏。他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撒蘭納已經在他居住的營帳外等候多時了。
“阿撒妹子莫怪,昨夜被他們幾個灌多了,起晚了,現在頭還有些痛。”他揉着頭痛之處向撒蘭納道歉。
撒蘭納此刻心情舒暢,暗道“灌得好”,也沒有如往日一般斥責他貪酒,道:“我和李都督說好了,加入懷約聯軍。庫莫奚和西契丹各得一個虞候席位。”
呼也失必裏張着大嘴,半晌方道:“八部聯盟有三個,咱們一家才有一個,這不公平!”
撒蘭納也不理他,繼續道:“李都督現在還在練兵,他說要再等待些時候。另外告訴你一個消息,阿保機和滑哥兩人正在争奪疊剌部的權位,這就是他們這段時間消停的緣故。營州方面這次準備派遣幾名‘觀察員’到咱們兩部,以爲聯絡之用。”
呼也失必裏恍然:“原來如此,難怪他們這幾個月沒怎麽動手,反而不停派人來勸降……”他随即又急道:“阿撒妹子,你剛才說‘觀察員’是什麽意思?難道姓李的打算派人來咱們兩部指手畫腳麽?還有那個虞候什麽的部,一個席位真的少了,可不能輕易答允……”
撒蘭納搖了搖頭,道:“觀察員是過來了解情況的,他們會根據咱們兩部的情形拟定出支援的物資清單,兵刃甲具都在這次支援之列,嗯,還包括糧食。你如果不要就算了,李都督說了,不勉強。對了,你們西契丹要是不願加入懷約虞候聯席本部,你們的席位就算我庫莫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