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中隻能苦笑。,!劉仁恭能夠登上盧龍節度使高位,得自河東方面鼎力支持,當年河東号召諸藩進京“清君側”之時,劉仁恭因爲内部原因沒有随同,當時就令李克用惱怒異常,雙方還狠狠打了一場。去年劉仁恭在危急存亡之際,又厚着臉皮向河東求援,李克用不計前嫌出兵相救,算是爲穩定盧龍出了大力,如今李克用向劉仁恭求援,劉仁恭若是再次拒絕的話,李克用不知會不會被氣昏過去?所以張居翰的處境也相當不妙,難怪張居翰會讓張茂安先回來,這是要讓他最疼愛的義子避離險境。
張茂安求助的看向李誠中,他希望李誠中能夠想想辦法,救出自己義父。但李誠中哪裏有什麽辦法?他隻能安慰道:“文毅莫慌,晉王不一定會遷怒張監軍。張監軍身份不同,他是朝廷派駐盧龍的監軍使,代表的是天子威儀。河東一向對天子忠心,殺張監軍既起不到作用,又平白惹來是非,所以張監軍暫時是安全的。”
張茂安長歎道:“咱家幹脆回轉晉陽,陪在父親身邊算了。”
李誠中道:“文毅也莫想着回去陪你父親,張監軍既然遣你回來,就是怕你冤死在晉陽,你身負繼承張家香火之重責,切不可意氣用事。”
張茂安也知道自家義父的用意,隻能垂淚不語。
李誠中陪着他對坐良久,等他心情平複下來,又問:“文毅有什麽打算沒有?”
張茂安搖頭:“咱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咱家在幽州也沒有相熟之人,别人也瞧不起咱家,隻有都督視咱家爲兄弟,咱家隻能投靠都督來了。說實話,看了那麽多場厮殺,咱家也明白了,咱家以前想得太過簡單,戰場之上不是那麽好相與的,咱家也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
李誠中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文毅,你要是想留在營州,老李二話沒有,讓你吃好喝好是沒有問題的,但有第二條路不知你願不願意走?”
張茂安問:“都督明言就是。”
李誠中略一沉吟,幹脆道:“這條路風險很大,說不定到時候連性命都無法保全,但是收益也很大,也許文毅從此青雲直上,出人頭地也是易如反掌!”
張茂安一怔:“都督說的是……”
“去長安。”李誠中直視張茂安的雙眼,緩緩道。
“長安?”張茂安愣了,他無論如何想不到這條路。
“左神策軍中尉韓全誨你知道麽?”
“韓中尉?韓将軍?”張茂安問。他當然知道韓全誨這麽個人,但卻沒什麽交情,甚至連認識都談不上,畢竟他随張居翰往盧龍監軍已經很久了,朝中内侍省的宦官大半都沒什麽交道。張居翰唯一深交的樞密使景務修也于去年被天子賜死,長安城的内侍省幾乎已經忘記了有張居翰這麽一個監軍。他們也隻是從朝廷邸報上知道韓全誨掌了左神策軍,官爵骠騎大将軍。
“不錯。韓中尉是今年正月授職的,此人與我老李交情不錯,他任職後專門來過書信,言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向他明言。我想,舉薦你到他門下行走,将來或許可以出人頭地,直入中樞。隻是如今朝堂上變複太快,在中樞之處容易發生意外,這就需要你好好考量了。我老李也跟你坦白,讓你去長安也有一層意思,幫咱老李密切關注天下局勢,有了什麽消息可以及時知會咱老李一聲。當然,你若是不想去,老李也絕不勉強,自然會給你在營州安排一份優厚的差事。”
李誠中的光棍和坦白令張茂安很感動,而且他的提議對張茂安也很有誘惑力。說到底,宦官的最終出路還是在内廷,想要出人頭地就必須進入中樞,在這個年代,其實無論哪個年代,脫離了中樞支持的宦官永遠都屬于被人看不起的角色,隻有在廟堂之上,背靠内廷,宦官才能實現所謂的“自我價值”。
如果李誠中遮遮掩掩,說的全是“爲你張茂安好,所以考慮送你去長安”之類的虛話,那麽張茂安可能還要多琢磨琢磨,但他直接把自己的目的坦誠相對,就令張茂安挑不出什麽毛病來了。相反,能夠爲李誠中盡一份力,張茂安覺得是自己的榮幸,之所以造成這樣的效果,其實李誠中并沒有付出多少,他所做的,隻不過是去年在幽州和對方一起喝酒、一起談天,如今陪對方一起吃頓飯而已,但李誠中對待張茂安的态度非常尊重、非常平等,既不阿谀,也不鄙視,這種态度是極讓張茂安受用的。
所以張茂安追問了一句:“能對都督有用否?”在得到李誠中的肯定後,他毫不猶豫答允了。
當下,李誠中修書一封,讓張茂安貼身藏好,同時安排了四名調查統計局的行動人員作爲張茂安的侍衛,準備一同前往長安。
臨行之時,李誠中準備了五個小箱子,分别挂在五匹馬的馬鞍一側。
“這個箱子是給韓中尉的禮物,文毅空手前往恐怕不妥,便算是文毅的見面之禮。這個箱子是文毅代我轉呈的禮物。剩下三個箱子文毅看着辦,需要打點什麽人物都由文毅決定。我這個四個侍衛武藝很好,可護得文毅周詳,文毅若是有什麽差遣,盡管吩咐他們就是,有什麽需要傳來的信件,也交給他們,他們自會料理。”
張茂安點點頭,如此貴重的财物全部托付給他,足見李誠中對他的信任,他此刻已經不知該說什麽好了。片刻後,他想起一件事情,道:“都督,有件事情還需要禀明都督。”張茂安自己也沒注意到,他用的是“禀明”二字,其實已經下意識中奉李誠中爲主了。
“何事?”
“咱家這次在河東的時候,聽說饒樂山來了幾個契丹人,他們拜見過晉王,具體談了些什麽,咱家卻不太知情。都督一直和契丹人不對付,所以預先知會都督一聲。”
“嗯,謝過文毅。此事我有分寸了。文毅此去何止千裏之遙,路上小心在意,到了長安後若是事機不順,便回來。這些錢箱都是身外之物,沒了便沒了,隻要人能安全就好。”李誠中叮囑道。
張茂安深吸了一口氣,重重點頭,随即上馬,帶領四名侍衛離開了柳城,向長安進發。
一行五人是六月十五離開的柳城,先下榆關,進入平州,然後沿平州至薊州,中途不作停留,悄悄折向滄州。避過盧龍軍和魏博軍對峙的戰場,進入宣武軍控制的河南道。六月二十五日抵達齊州,七月三日抵達濮州,經滑州而入衛州,沿太行山南麓饒過洛陽進入陝州,一路曉行夜宿,終于在七月底到達長安。
張茂安是朝廷派駐盧龍建軍院的人,屬于内侍省管轄,雖說内侍省顧不上外鎮監軍,但好歹是記名在冊的宦官。他先到内侍省遞了牌子,然後指名道姓要見左神策軍中尉、骠騎大将軍韓全誨。
内侍省傳令小黃門得了張茂安遞上去的一塊金锞子,立時眉開眼笑,趕到玄武門外神策軍署向韓全誨禀報。韓全誨如今是内廷中紅得發紫的人物,手握禁軍大權,等閑人哪裏見得到。但他一聽說是盧龍來的人,指名道姓要求見自己,便立刻吩咐傳見。
“小郎張茂安,忝爲盧龍監軍院左監,拜見大将軍!”張茂安上前便依着内廷的規矩叩首見禮,極爲恭敬。
韓全誨端坐不動,問道:“盧龍監軍院?唔,張監軍……”
“張監軍是小郎的父親。”張茂安連忙回答。
“嗯……聽說你要求見咱家?”
“是,特爲轉呈李都督書信。”
“哦?快呈上來。”韓全誨一聽說是李誠中的來信,立刻由端坐而起身,上前兩步來到張茂安跟前,溫言道:“起來。信呢?”
張茂安從懷中取出書信,雙手呈上,韓全誨接過來後,等待不及,立刻打開,就在堂上看了起來。他前個月給李誠中去了一封信,信中不乏炫耀之意,告訴對方自己如今有了身份,可以幫助李誠中做些事情了,這種炫耀其實并無惡意,純粹是爲了讓自己心安,等于告訴李誠中,我韓全誨不是過去那個不得勢的韓全誨了,如今我是掌握中樞的大人物,你當年對待我的極高禮遇是毫無問題的,我是有資格和你交往的。
韓全誨讀罷書信,暗自感慨,李都督真是好人啊!
李誠中在信中恭賀了韓全誨的高升,同時隐晦的提醒他朝堂中的争鬥,尤其是幾位宰相們對宦官的成見,當然這些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李誠中的刻意提醒也顯示了對韓全誨的關心。最讓韓全誨感動的是,李誠中告訴他,如果朝堂争鬥失敗,一定要保全自己性命,到時候飛馬趕到營州,李誠中可以爲他安排一個體面的差事,比如去新羅國監國!
讀着這份書信,韓全誨可以從字裏行間中體會到李誠中對他的友情,這種友情并不因爲他的職位升遷而有所轉變,說白了,關心的是他的個人安危,而非他的權勢職位。
愛屋及烏,韓全誨很是慈愛的看着眼前的年輕宦官,和顔悅色的問:“想來長安效力?”
張茂安再次低頭:“是。全憑大将軍栽培。”
韓全誨又仔細詢問了張茂安的情況,張茂安都一一作答。韓全誨見這年輕宦官很是沉穩,心下越來越喜歡。
“嗯,如今印信監有個空缺,你先去那裏如何?待将來有機會,再轉爲印監令。印信監是個緊要的所在,今後或入禁軍,或入樞密,都好安排。隻是一切需要小心,咱們這位大家,很是不好伺候。”
“來時李都督說,全聽大将軍的吩咐,小郎一定爲大将軍效死。對了,都督讓小郎帶了禮物過來,就在門外等候,都督說是征伐渤海所得的一點特産,請大将軍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