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裕毫不猶豫道:“大帥,某目下身兼數職,實在忙不過來。某願将營州兵馬使之位讓與李誠中,不知大帥可否玉成?”其實當時在幽州軍議的時候,周知裕之所以力争營州兵馬使的位子,說到底,就是給李誠中預留的。隻不過李誠中資曆太淺,驟至這樣的高位是不可行的,不僅對他本人來說是一種“捧殺”,就算在幽州高層之内,阻力也會十分巨大。但是現在則不同了,李誠中再立大功,已經實際控制了整個營州,這個時候将營州兵馬使的職位給他,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劉仁恭等的就是這句話,他也知道單單一個甯武将軍的官階晉升很是不夠,但任命李誠中爲主掌營州一州兵馬的最高軍将則不能自己開這個口。畢竟李誠中是周知裕麾下部将,這件事情需要周知裕自己說出來。
好在周知裕胸懷寬廣,不是那種戀棧不去的人,于是劉仁恭立刻點頭:“好問,不僅有帶兵之能,還有識人之明,更兼虛懷若谷,不負了某當年的期望。”他從帥案上取過一份文卷。遞給周知裕,臉上帶笑,目光之中滿是鼓勵,示意周知裕自己拆開看。
周知裕有些疑惑的打開文卷。發現是一份任命告身,這份告身的任命對象是自己,内容是由從四品上的宣威将軍晉正四品上忠武将軍,他随即釋然。
到了周知裕現在這個地步,他已經對品階上的晉升沒有以前那麽激動了,但他還是頗爲欣慰的,同時毫不猶豫的向劉仁恭緻謝,領受了這份告身。這份告身是李誠中給他掙來的。他當然要領,而且他必須領,隻有自己不斷上升,才能爲李誠中騰出上升的空間。如果自己始終原地不動,那麽李誠中也得不到晉升的機會。
周知裕又道:“大帥,某以爲,這份戰報還應當發送河東張監軍處,同時報送長安。咱們收複的是大唐故土。這份功勞應當爲天下所知才是。”
劉仁恭一愣,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周知裕的意思。收複營州不同于此刻天下各藩鎮的亂戰,就朝廷而言。這才應當算得上是爲天子而戰,爲天下而戰。朱全忠、李克用、楊行密等人因剿滅黃賊和叛逆秦宗權而封王。自己因爲一直沒有趕上那幾年的時光,所以與“王”之一字無緣。但如今收複營州的大功在手,都有匡扶社稷之效,憑什麽厚此薄彼?也理所應當封王才是。想到這裏,劉仁恭忍不住又是一陣心跳。
見劉仁恭不說話,周知裕知道大帥必然心動,隻是不好說話而已,于是接着道:“這些事情某來操辦,随後某再修書一封,送至河東,大帥隻将心思放在眼前即可,大戰在即,大帥無須爲這些小事分心。”
劉仁恭手指周知裕,“哈哈哈”笑了幾聲,随即想起了什麽,又問:“好問,李誠中如此能戰,你看可不可以将他調至行轅聽用?”這既是他靈機一動的想法,同時也以之岔開話題,免得自己尴尬。…,
周知裕想了想,道:“李誠中三月時在白狼山外和品部決戰,雖獲大勝,但自家損失不小,部下幾乎折了近半。如今過去不到五個月,又與烏隗部大戰,雖然再勝,但恐怕損折也是不輕。據其戰報中所言,麾下将士浴血苦戰,舍生忘死,戰殁及輕重傷者無數。雖然沒有具體折損的數字,但單就其手下第一将張興重受重傷一事而言,就可觀其戰況之慘烈。據某所知,張興重是這次大戰的戰場都指揮,總攬作戰全責,連他都受傷如此,大帥……”
劉仁恭拍了拍額頭,立刻明白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不切實際。周知裕剛才說的那些話,在戰報中都一一詳細叙述過,隻不過劉仁恭此刻有些興奮,下意識裏便自動忽略了這些細節,此刻聽周知裕提及,才醒悟過來,李誠中此刻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大戰之後諸事都需理順,手下将士還傷亡慘重,若是真要強行将他調至河北招讨行轅參戰,确實有些強人所難了,更何況他目前戰事未息,軍隊都在懷遠軍城下與烏隗部對峙,就算強行征調也根本調不過來。
事實上,營州軍北方指揮部所轄各部的損折并不大,沒有李誠中軍報中所說的那麽嚴重。
鹿鳴窪子一戰屬于夜間突襲,以有準備打無準備,自然不會造成過重的損失。而且張興重的現場指揮很适宜,各部的攻擊方式也相對而言要謹慎保守得多,并沒有因爲夜間作戰而出現戰場混亂,戰殁的士兵還不到五十人,重傷者也不多,隻是輕傷不少,但大部分都屬于可以在七日内恢複的範疇。
其後展開追擊作戰就更沒有什麽損失了,各部追着烏隗部潰兵狂攆,順勢就擊破了後續烏隗部正在趕路的輔兵辎重隊伍,然後繼續追着烏隗部俟斤乞活買帶領的潰兵沖入了燕郡,乞活買在燕郡隻是做了象征性的抵抗,便立刻敗出了燕郡,逃至懷遠軍城,緊接着就被營州軍兵臨城下,乞活買也隻能禁閉城門,不敢出戰。
但張興重身受重傷一事确實千真萬确的。因爲一直處于夜間黑暗中作戰,營州軍對戰場的控制力銳減,導緻北方指揮部自檢校都指揮使張興重以下全體一十七名軍官暴露在乞活買的撻馬侍從面前,被乞活買帶兵沖殺。如果不是之前迷失了方向的王義簿兩都騎兵及時趕到,恐怕整個北方指揮部都要在這一戰中盡數陣亡。
張興重雖然率領指揮部衆軍官倉皇奔逃,但在奔逃中背部再中兩箭,身上也被馬刀劃出六七條深可見骨的傷口,若非他的甲胄是加過料的雙層皮甲,早就已經當場斃命了。就算如此,這樣的傷勢也讓他昏迷了三天。如今張興重已經被送到柳城治療,沒有數月工夫是爬不起來的。除張興重本人重傷之外,指揮部還有三名虞候當場陣亡,五人重傷,其他軍官也都受了這樣那樣不同程度的輕傷。這些虞候軍官的損失令李誠中心痛到無以複加的地步,他在中南海和營州軍總部連着發了好幾天的脾氣,看什麽都不順眼,許多無辜者被李誠中禍及,遭受過他莫名其妙的謾罵。
原有的北方指揮部大半軍官被換了回來,許多資曆較淺的虞候被緊急抽調到了懷遠軍城前線,或許這也算他們的一種運氣,否則有那麽多前輩擋在路上,想要出頭還不知該熬到什麽時候。如今接掌北方指揮部檢校都指揮使的是作訓司參軍使周坎,好不容易覓得這麽一個機會領兵作戰,周坎正摩拳擦掌,打算好好打一仗。…,
周坎的野心和預期遠遠要比營州軍總部所制定《懷遠軍城作戰計劃》還要更爲激進,他打算将烏隗部一舉成擒,繼而揮兵東進,将遼東地區盡數收複。至于其中所涉及到的渤海國土地,以及牽扯到的紛争,他壓根兒不放在心上。
李誠中呈給周知裕的除了一份戰報外,還附帶了一封私信。這封信裏提及了發生在柳城的那起“謀反”事件,涉及“謀反”的是品部長老榮哥和骨裏渾、趙氏子弟趙橫和崔成,“謀反”的對象則是李誠中本人。信中說,品部長老榮哥和骨裏渾将處以極刑,這個是毫無疑問的,但現在事涉趙氏子弟,據趙橫和崔成的口供來看,雖然沒有趙大将軍的明顯授意,但兩人之所以敢這麽大膽妄爲,至少與趙大将軍的默許和縱容有關,其中還供出一些趙大将軍府上的家人,包括崔氏等等。
李誠中詢問周知裕這件事情應該怎麽處理,若是周知裕認爲應當呈報大帥,則他立刻安排押送人犯和罪證趕赴河北招讨行轅,向大帥狠狠的告趙家一狀;若是周知裕認爲此事不宜聲張,則李誠中便坐等趙家來人,兩邊談判後再私下解決。
周知裕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件事情不能公然鬧将出來,現在盧龍軍南北兩線作戰,正處于危急存亡之秋,這個時候再鬧出内讧來,可真就無法收場了。
但自家心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周知裕肯定不願吃這麽一個啞巴虧,誰都知道李誠中是他帶出來的人,爲難李誠中就是爲難周知裕。他至少也要将這件事捅到大帥這裏,讓大帥清楚其中的緣由和根底,就算現在大帥無法處罰趙氏,也得讓他心知肚明。
所以周知裕便小聲講了這件事情,劉仁恭聽後果然大怒。隻不過他現在确實沒有辦法替周知裕和李誠中出氣,所以他安撫周知裕道:“目下軍情不容咱們内耗,這件事情某記在心上了,好問且莫着急,總有替好問和自成讨回公道的那天。”
當然,劉仁恭也不是什麽都不做,他雖然在趙氏的事情上遮掩了下來,卻在契丹人的問題上替李誠中出了一次頭。
“以節度府名義發文山北行營總管趙敬,讓他出面斥責契丹,雙方已經議和,爲何烏隗部進犯營州。要求契丹人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和議作罷!”
被緊急招過來的節度判官劉知溫當場拟就行文,加蓋節度使大印後立刻發往薊州。等忙完這件事情,劉知溫滿臉喜色,笑着向劉仁恭和周知裕道:“大帥,将軍。某剛剛收到河東來信,張監軍已經說動晉王,河東軍即将東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