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這片土地的所有人丁都幾乎聚集在這裏,因爲沒有官府的管理,他們自發形成一個個村落堡寨,在這片河谷地區生存繁衍。這裏的居民以漢人爲主,是當年大唐安東都護府轄下治民的後裔,其後數十年間,不斷有奚人、契丹人、室韋人、靺韍人因爲各種原因來投,他們在融入漢人生活的同時,在接受農耕文明熏陶之餘,也帶來了遊牧和狩獵等各族習俗,這也使得當地百姓民風彪悍,骁勇善戰。<
雖然營州南部大部分人丁都在這裏,但仍然顯得地廣人稀,尤其是河谷地區因爲人煙稀少,并沒有很好的開墾出來,大片大片的沃土空置在那裏,沒有人去耕作。李誠中和馮道所關注的,就是這片河谷地區的土地和人丁。<
程奢是白狼山下程家村的膿子弟,如果按照後世的标準來區分,他的家庭成分應該算作富農。因爲家境寬裕,程奢小時候跟着附近幾個村中唯一的老先生念過幾年私塾,算是發過蒙,識得不少字。後來契丹品部向南進犯,程奢便随同村逃入了白狼山中。在馮道的提攜下,念過書的程奢擔當起了管理倉廪的重任,他在工作中表現優異,被馮道所器重,随即跟随在馮道身邊,一邊做事一邊繼續苦讀。<
在具有實驗性質的第一次營州公務員考試中,程奢又因爲發揮較好而被提升爲長史府人事科副科長,在沒有科長的情況下實際兼領人事公務,緊接着,程奢被委以主持營州南部丁口普查的重任。<
營州南部丁口普查被分爲兩個階段,這兩個階段是以地形地勢來劃分的。第一階段主要清查小淩河流域的丁口和村寨數目,并初步估算其田畝數;第二階段清查小淩河以南、距離柳城更遠的五股河流域人口、村寨及田畝數。<
爲了做好這次丁口普查,程奢将目前人事科所有五名公務員全部派出,并抽調柳城各處商貨客棧的十名賬房先生,按照一名公務員帶兩名賬房先生的搭配,組成了五個小組。程奢将小淩河流域分爲五段,每組負責一段,同時進行清查。他自己則親領第一組,負責清查六家屯至羊山寨之間五十餘裏的河道地區。<
程奢一行五人,除了自己和兩名賬房先生外,還有兩名護軍都的士兵随行護衛。從柳城南門而出,經過五十裏的草場,遠處已見青山在天際勾勒出的線條輪廓,這便是當地稱爲松嶺的山脈。<
再行一個多時辰,便至山腳下,程奢看到東一塊西一塊的田地。時值盛夏,田壟中麥苗喜人,間或有飛鳥啄食、豚鼠奔走其間,卻不見人煙。<
程奢手搭涼棚四處觀望,始終沒看到膿人家在哪裏,便帶隊往山裏繼續進發。拐進山梁後,方看到山梁上有一處簡易木屋,兩個青壯子弟正在屋外往程奢等人處張望。程奢便沿山坡而上,同時向那兩名青壯揮手招呼。<
等走得近了,兩名青壯看見程奢一行中有兵,轉身跑回木屋,一人持木叉,一人握獵弓,再次出來沖程奢喊道:“止步别過來”<
程奢停下腳步,笑道:“兩位小郎,某等是從柳城來的行商,莫要緊張。”<
那兩名青壯中一人問:“即爲行商,貨物何在?”<…,
程奢道:“貨物都在城内,卻不曾帶來,此行隻想打探打探,看看山裏需要什麽。對了,某這裏随身帶有鹽,你們可以驗驗成色,若是需要的話,某下次便多帶些來。”<
兩名青壯遲疑了一會兒,慢慢靠攏過來,卻仍是持槍彎弓,透着戒備的神色。<
程奢讓自己這邊的兩名護軍将背上的包袱摘下,取出一個皮袋子,往手掌心裏倒出一撮鹽沫,伸了過去。兩名青壯見果然是白花花的食鹽,戒心稍去,上前從程奢掌心裏沾了一點送到嘴裏,咂巴咂巴,點了點頭。<
其中一個撒丫子就向山梁後跑去,另一個道:“幾位先到屋中稍歇,二郎去家中喚長者過來,片刻即到。”<
程奢嫌屋中悶熱,也不進去,就在屋外尋一處席地而坐。那青壯便去取了瓢水,程奢等人挨個接過木瓢飲了解渴。<
過不多時,山梁後轉出幾個人來,當中爲之人已經滿頭花白,卻步履如飛,看上去甚是矍铄。那老者來到程奢等人面前,略略打量一二,拱手道:“老漢郭長順,不知幾位上下如何稱呼?”<
程奢作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郭長順點了點頭,問:“程商在柳城除了鹽以外,都有些什麽貨物?欲換取什麽東西?”<
程奢道:“除了鹽以外,還有布帛、農具等等,山裏有什麽,某就換什麽,倒是不必挑剔。”<
郭長順提出要再看看鹽的成色,又嘗了嘗,歎道:“好鹽,隻怕某等鄉野村夫吃不起這麽上等的鹽。”<
程奢道:“都是鹽城所産,某這裏有些門路,郭老無須擔憂,某頭一次到這裏,隻想開條商路,當以公道價與貴村。”<
郭長順點了點頭,又問:“程商似是營州本地人?”<
程奢一口地道的營州話,自是瞞不過這郭長順,因此道:“不錯,某是白狼山下程家村的,柳城被李将軍收複後,世道太平了許多,便出來走走商路,圖個生計。”<
郭長順便開始向程奢詢價,兩人一番攀談之後,定下了交換的比例,或是糧食,或是皮毛,或是野物等等,無論何種,程奢都給出了較低的價格。他并不以牟取商利爲主,隻是以和郭長順交好爲目的,是以一切都很順利。<
談妥之後,程奢見郭長順眉開眼笑,知道時機已到,便開始打聽起附近的情形來。<
“郭老,某适才見山前開墾有田地,卻不見人煙,不知是何道理?”<
“那些田地都是某家族人耕種,隻因世道不太平,兵荒馬亂,所以不敢在山下久居,耕種完後都回山裏歇息。”<
“無人精心照料,土地所産豈非不多?”<
“性命攸關,無可奈何,能産多少便是多少罷。”<
“如今李将軍已占柳城,營州局勢穩定,郭老可以讓家人出山了。”<
“某也聽說了,但卻不知李将軍根底,更不知朝廷這次收服營州之後,能夠在此地經營多久。不怕程商笑話,某這麽一把年歲了,見得也不少,早先咱們這片一直是朝廷的地方,後來被奚人占了,過了十幾年,奚人又被契丹人趕跑,這還沒過幾年呢,朝廷又回來了,你說今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始終是打打殺殺的,也不知究竟哪一天才得太平,咱老百姓隻好往山裏躲着,再等等看。”<
程奢明白了郭長順的擔憂,便将李誠中的官職、經曆和對營州未來的規劃細細講述了一番,并向郭長順解釋了長史府關于膿耕作征收稅費的治策。程奢最擔心的也是關于征收農稅的問題,他怕這些居住在河谷裏過慣了自耕自收的百姓不願意負擔官府定下的三一制度,是以說的時候盡量耐心詳細,并且解釋了征收的目的,即備軍防邊。<…,
最後,程奢語重心長道:“郭老,莫怪官府征稅,爲了給百姓們打出一個太太平平、安安穩穩的日子來,官府需要征兵練兵,畢竟咱北邊還有契丹人,東邊還有靺韍人,官府隻有練出兵來,咱們大夥兒才能安心營生,你說是這個理兒不?”<
郭長順道:“頭年免征,第二年減半,第三年後繳納三分之一?官府的征稅果然如此麽?某聽說關内比這個高一倍還不止。若是真的如此,那倒是件好事。”<
程奢見郭長順如此曉事,不禁大喜:“郭老果然明理,既如此,某可代爲向官府禀告,将此地納入治下。”<
卻見郭長順搖了搖頭:“官府的征收雖然很好,但奈何現在某族中卻不敢擅自答允,某等也做不了主。”<
程奢一怔:“這是爲何?”<
郭長順道:“此地名喚六家屯,郭家隻是其一,某等在此耕種漁獵,但也受羊山寨管轄,每年都要定期向羊山寨繳納收成,算下來一半産出都得送過去。繳納完羊山寨的征收,便無力負擔官府的征稅了。不單是六家屯,沿小淩河向下五十裏内,石擔村、劉家窯、松林口等等各處村子都得向羊山寨繳納收成,這是定例,更改不得,否則會惹來舉族之禍。某等當然願意向官府納糧,但羊山寨這邊,某等也是無法可施。”<
程奢這才明白了,人家之所以願意接受官府轄制,敢情是因爲官府征稅低于那個什麽羊山寨。聽郭長順話裏的意思,似乎羊山寨俨然便是此處的之國。<
想了想,程奢道:“敢問郭老,這羊山寨是個什麽内情?”<
郭長順道:“說來話長,程商若是不嫌棄,便到某家坐坐,天色也不早了,便順道在郭家歇宿,可好?”<
程奢當然願意,當下便随郭長順饒過山梁,下到河谷之中,前往郭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