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龍的形勢自然不好,李誠中用了八個字來概括——腹背受敵、不容樂觀。
聽到李誠中的話,趙敬歎了口氣:“唉,自成是個明白人,看得确實清楚。如今汴軍趁火打劫,興大軍來犯,大帥盡起幽燕之兵南下,結果如何,尚很難預料。”
李誠中寬慰他道:“總管也不用太過憂慮,隻需咱們能夠穩守形勢,不給契丹可趁之機,大帥沒有後顧之憂,相信定能頂得住的。”
趙敬道:“某身負大帥重托,自然要盡心竭力。隻是如今各州鎮軍大量抽調南下,邊關空虛啊。”
李誠中默然。山後行營雖與河北行營并列,一北一南,但實力上卻差了許多,随着大量邊州鎮軍南調,真正能夠作戰的隻有寥寥幾支,如高家兄弟的廣邊軍、李承約和王思同的鹽城和洪水兩軍、趙敬的屯于薊州的靜塞軍以及正在大量擴充和征募的柳城軍。真正能戰的加起來不足萬數,要想守穩這條綿長的邊關防線,确實有些捉襟見肘。其餘居庸關、北口、鎮遠等關塞守軍都不足戰,屢次被契丹人攻破,從這些地方長驅直入,擄掠了大量人口和财貨。
趙敬又道:“契丹人的戰法是擄掠關城,他們攻破一地後并不占據,搶劫之後迅速退出關外,讓咱們想戰不可戰,偏生邊牆太長,他們可以任意選擇攻擊,咱們這邊想防也無法防,實在是頭痛之極。某身爲行營總管,要想爲大帥守好後方,很難啊,今後還望自成鼎力支持,自成不負某,某必不負自成!”
李誠中道:“總管隻管去做,我一定盡心輔助!”
趙敬滿意的點點頭:“多謝!”
當晚在刺史府舉辦酒宴,山後行營統管的各處軍将雲集。山後行營副總管、廣邊軍使高行珪到了,他的身量比高行周還要高大一些,眉宇之間和高行周隐隐有些相似。高家兄弟都是沉穩之人,高行珪在李承約的引見下初識李誠中,言談笑容間自有幾分謹慎和小心在内。
此外,孔嶺關鎮遏使薛禮明、居庸關别将韓鈞用、鎮遠軍使趙允、北口守捉使李君璧、雄武軍使趙懷明、靜塞軍使趙讓等等也齊劇席之上。被趙敬請來的還有西契丹王子呼裏和奚人公主撒蘭納,許多軍将之前沒有見過這位享譽草原的奚人女将,今天一見,都是眼前一亮,暗自稱贊。
衆人坐定之後,趙敬終于出現,作爲一個年輕的将領,能夠成爲一方行營總管,此刻的他可謂春風得意。趙敬微笑着從門外進來,堂上諸将盡皆起身向他緻意,他四下環顧颌首,然後從身後拉出一個胡人,牽着他來到自己桌前,兩人并肩而坐。
那胡人長着大絡腮胡子,身上錦衣皮裘,穿扮華麗,小眼睛滴溜溜在堂上轉了一圈,也不說話。
李誠中還在奇怪這個胡人是何許人也,竟然能得趙敬如此看重時,與他同桌的李承約小聲道:“契丹人!”
李誠中下意識的就往撒蘭納和呼裏那一桌看過去,就見呼裏惡狠狠的盯着那個胡人,胸膛起伏不停,正在喘着粗氣。撒蘭納則滿臉漲得通紅,看着胡人的眼神極爲不善。
隻聽趙敬道:“今日與諸位介紹一個好朋友。這位便是疊剌部述律家的阿缽兄弟,大夥兒多親近親近。”
就見那阿缽起身抱拳,漢話說得很好:“諸位将軍,我是阿缽,與諸位雖然素未謀面,卻久仰得緊。托趙總管關照,今日能夠相逢在此,阿缽十分榮幸!”…,
李誠中很吃驚,山後行營成立的主要目的是什麽?就是防禦契丹人。今天是山後行營的酒宴,怎麽來了一個契丹人,而且和趙敬的關系看上去還那麽好?這個阿缽李誠中也聽說過他的大名,在品部小郎君兀裏的口中,述律家的阿缽、阿平和耶律家的曷魯、阿保機并稱疊剌部“四傑”。作爲述律家下一代的繼承者,阿缽在族中地位尊崇,與堂兄阿平共掌述律家大權,他們倆和曷魯、阿保機都深受大于越釋魯的器重,是契丹人中居于最上層的貴人。
望着與山後行營總管趙敬同桌吃酒、談笑自若的阿缽,李誠中非常迷惑,他轉向身旁的李承約,卻見李承約眼神中同樣是一片迷茫。再看席上諸将,高行珪神情自若,對這一幕不理不睬,似乎與己無關。孔嶺關鎮遏使薛禮明、居庸關别将韓鈞用、鎮遠軍使趙允、北口守捉使李君璧等人則都向阿缽點頭微笑,似乎早就知情。座中最爲殷勤的是雄武軍使趙懷明和靜塞軍使趙讓,二人都伸着脖子,探過頭去和阿缽主動說話,言語間談笑不禁。
不多時,趙敬拉着阿缽,兩人開始到諸席上緻酒。緻酒順序是按照官職開始的,首先就是山後行營副總管高行珪。高行珪不動聲色,舉盞飲盡,然後就輪到李誠中這一席。趙敬向阿缽介紹:“這便是行營都虞候李誠中将軍,旁邊這位是鹽城守捉使李承約将軍。”
阿缽哈哈一笑:“我在草原上便久仰二位将軍大名,今日一見,幸何如之。我們草原人最重豪傑,阿缽先幹爲敬,隻盼将來能與二位将軍多親近親近!”說罷仰頭飲畢。
李誠中和李承約都看了看趙敬,今天這頓酒宴實在有點莫名其妙,兩人心裏都不是很舒服。趙敬忙以眼色示意二人,二人才将酒喝了。
卻見阿缽并不着惱,仍舊笑吟吟的讓侍酒仆役斟滿,又向李誠中道:“将軍大名如雷貫耳,阿缽心中佩服。品部招惹了将軍,是他們不對,将軍也已經懲戒了他們,過去的恩怨還望将軍不要記在心上。隻是小郎君兀裏的母親是我述律家的人,我來薊州之前,大母千叮萬囑,想要讓他們回去。若是将軍能放人,我述律家必感大德,自當奉上令将軍滿意的贖品。不知将軍意下如何?”
阿缽想要贖回兀裏,李誠中當然是不可能答允的。兀裏有着品部俟斤的承繼血脈,在這個時代,這種血脈關系是極具号召力的。他在哪裏,品部的大義名份就在哪裏,一旦兀裏被放回去,恐怕柳城和燕郡的大多數契丹人都得跟着跑了。
李誠中雖然不知道趙敬将阿缽請到薊州來的用意,但也隐隐猜測到了一些,再加上酒席之前趙敬單獨找他說的那番話,他已經估計到趙敬打算議和的企圖。策略性的議和他并不反對,如今盧龍軍兩面受敵,他自己的柳城也沒有完全鞏固,如果能夠有一段時間的緩沖,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麽壞事。等到他将柳城和燕郡穩定下來,大帥再在南邊頂住汴軍的攻勢,回過頭來收拾這些契丹人就會容易得多。
因此,李誠中既不斷然拒絕,又不能答應阿缽,便笑道:“兀裏已經認我爲義父,我當然不會虧了自家孩兒,早已尋了名家宿儒傳授他學問。這孩子求學十分刻苦,将來學成之後,我是要重用的。說起來還是學業要緊,所以這段時間不方便讓他外出。這樣,等他學成之後再說。這一盞酒,我便先幹了。”…,
阿缽聽他推脫,卻也無法可施,隻得幹了盞中酒水,強笑着向下一席而去,心中?img src="..sss">e不已?br >
等敬到呼裏和撒蘭納一席的時候,趙敬笑道:“呼裏兄弟,銀月公主,不管以前如何,無論有多大的仇怨,今晚且看趙某的面子,和阿缽兄弟喝了這一盞,有事明日再說,可好?”
阿缽舉盞緻酒,先飲了,然後笑吟吟的看着呼裏和銀月公主。呼裏和銀月公主滿腔怒火,死死盯着阿缽,過了片刻,銀月公主轉身離席而去,呼裏緊緊跟随,将趙敬和阿缽晾在身後。趙敬微笑,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向阿缽淡淡道:“阿缽兄弟莫生氣,你們兩家交兵多年,仇隙不是一日便可放下的,但你放心,有某在此說合,定要讓他們依了某不可。”
阿缽一笑,并不着鬧。兩邊世代大仇,對方表露出來的态度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呼裏跟随撒蘭納出來,追上去低聲道:“阿撒妹子,唐人和契丹人勾結在一處了,咱們要不要回去?”
撒蘭納擡頭仰望星夜,深深吸了口氣,冷靜了冷靜,搖頭道:“先不忙,明日軍議時聽聽他們怎麽說。剛才酒宴上看了,漢人自己内部似乎意見也不盡相同。”
呼裏回想了想,點頭道:“高副總管很鎮定,但是鎮定得有些奇怪,似乎對阿缽不理不睬……還有李誠中和李承約兩位将軍,看神情也有些不對。唔,晚間我去找他們問問?不少字”
撒蘭納道:“咱倆分别問,你找高副總管和李承約将軍,盡量勸說他們不要和契丹人媾和,我去尋李誠中。”說到這裏,她的臉上不禁一紅,不自覺掩飾道:“我和他以前認識,一起并肩作戰過,希望能勸說他支持咱們。”
酒宴上,李誠中和李承約來到高行珪跟前,三人喝了一盞,李承約問:“大哥,這是怎麽回事?趙敬想要幹什麽?”
高行珪瞟了瞟正帶着阿缽和其他關塞軍将談笑的趙敬,低聲道:“某昨夜一到,趙敬便來拜訪,說是想與契丹人議和。”
李承約問:“大哥的意思是?”
高行珪道:“妫州空虛,真要打起來讨不了太多好處。”
李承約點頭道:“若是真能議和倒也罷了,咱們現在大敵在南邊,兵力也都在南邊。隻是不知怎麽個議和法?”
高行珪道:“這卻沒有詳說,趙敬隻是說不會虧了我妫州。”
李誠中忽問:“咱們和契丹人打了快一年了,怎麽他們忽然願意議和了?要知道現在可是咱們最虛弱的時候。”
高行珪和李承約默然,小口小口慢慢啜着酒水,苦苦思索。(未完待續。,歡迎您來手機網(.)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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