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取得的成效來看,太子少師李君操是支持平州軍的,這不僅因爲李君操本人就是前平州系的軍頭,與平州刺史張在吉來往密切,還在于雙方建立了共同的利益鎖鏈,初步達成了共享這條商路利益的協定。
另一方表态同意的是高家,爲了能夠獲取高家的支持,李誠中忍痛送出去五百匹戰馬,同時還抛出了“合夥商社”這麽個誘餌,讓高家分享其中的好處。當然,高家的勢力在妫州及幽州北部、澶州西部,離營州太遠,無力插手營州也是其中一項重要原因。
有了好處就要讓大家利益共享,這是李誠中在平州和周知裕、張在吉達成的共識,衆人拾柴火焰高,要想讓自己坐大,沒有旁人的支持是極其困難的。想要獨自享用嗎?那你就得做好被撐死的準備。
除了高家和李家外,現在還有幾個勢力沒有對此表态,至少王敬柔和趙珽兩個大軍頭就至今仍然含含糊糊。除了這兩家外,趙元德已經對平州軍露出了敵意,想要往李誠中手下塞一批軍官就是一個明證,處理不好就可能影響李誠中在軍隊中的威信,甚至存在着架空李誠中軍權的可能性。至于索要在柳城被截扣的五百匹軍馬,則是趙元德和趙霸的另一種試探。
除了各大軍頭外,周知裕和李誠中還需要揣摩大帥劉仁恭的心思。雖說平州軍是劉仁恭的嫡系,但卻又與大帥直領的衙内軍有所區别,與大帥的關系更在劉守光的義兒軍和劉守文的義昌軍之下,屬于大帥嫡系中的外圍。對于平州軍這樣的外圍嫡系,任何主帥都會有着既要拉攏又要防範的心理。怎麽消除大帥的顧慮,周知裕和李誠中想過很多,最後周知裕同意了李誠中的辦法,這個辦法很簡單,去年冬天的時候,李誠中就用這個辦法應對過周知裕,這個辦法就是畫大餅。
畫大餅的效果目前看來還不錯,至少劉仁恭已經被抛出來的六千匹戰馬給吸引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于是周知裕決定抛出一張更大的餅子。
“大帥,去年秋天的時候,末将派自成率部出關,目的是想将避入白狼山中的百姓救回榆關。可是自成給了末将一個驚喜,他做了一個五年計劃。不知大帥有沒有興趣聽聽?”
劉仁恭頗感興味的看向李誠中,想要聽聽這個五年計劃是什麽東西。
關于五年計劃的事情,李誠中當時是爲了能夠留在白狼山自主領軍而提出的一個方案,一個冬天過去後,連他自己都幾乎忘了。可他忘了這件事情,周知裕卻一直記在心裏,此刻忽然提出來,卻無意中打了李誠中一個措手不及。
在周知裕鼓勵的目光中,李誠中仔細回想了當時和馮道一起參詳和起草的那份劄子,理了理思路,然後開口講了起來。經過了半年的關外征戰,李誠中對契丹人的了解和對盧龍軍自身情況的認識也逐漸熟悉了,所以他一邊講述的時候,一邊加入了對目前局勢的分析。
李誠中首先描述了現時情況下的背景,對盧龍軍自身所處的形勢和關外契丹人的特點進行一一分析,得出的結論是盧龍軍目前處于弱勢一方。原因有二:去年南征之後大軍慘敗,至今未複舊觀,尤其是騎兵的損失太過慘重,導緻現在的盧龍軍戰力遠遠不如從前。同時,盧龍軍目前腹背受敵,在兩個方向上面對敵人,既有北方的契丹人,又有南方的宣武軍,在南北夾擊之下,可謂處境艱難。…,
李誠中是鎮戍平州的軍官,南方戰場他不好妄自插言,便單就北方戰場,尤其是營州戰場進行分析,由上述緣由而推斷出防守、相持和進攻的三步走戰略思路。按照這個戰略思路,他在節堂之上現場制定了一個五年作戰計劃。
頭兩年穩固營州,作戰對象是契丹烏隗部,同時防禦契丹突舉部自北而來的進攻,目标是占領包括懷遠軍城在内的整個營州。
第三年開始,經過兩年經營後,李誠中預計所部實力将得到提升,此時的作戰對象是契丹突舉部和其他部族,作戰目标是開拓北地戰場,形成一道西起盧龍塞、以柳城和燕郡爲中部支撐、東至懷遠軍城的戰線,吸引契丹人的兵力,緩解薊門、北口、鎮遠、廣邊軍的壓力。
最後兩年,聯合邊關各部,與契丹人主力疊剌部決戰,最終目标是重置饒樂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讓契丹人重新臣服。
這份五年計劃比李誠中去年提交周知裕的那一份更加宏大,要實現的目标也更加深遠,若是真正實現,将再複大唐天寶初年的舊觀,劉仁恭也将成爲名副其實的東北之主,就像當年的安祿山一樣!
劉仁恭聽入神了,其間還讓李誠中講解了什麽是“戰略”,什麽是“戰術”,并對他計劃中的一些其他思想進行了認真詢問。
聽完之後,劉仁恭有些心馳神搖,他忍不住開始思索,如果能夠重置饒樂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那這份拓地千裏的偉業,會不會讓天下震驚?恐怕到了那個時候,他劉仁恭也應當和李克用、朱全忠、楊行密等人一樣封王了?會是什麽王?範陽郡王?亦或是更高一步的燕王?
劉仁恭強行抑制着自己的狂熱,轉向周知裕:“好問,會不會胃口太大了?”
周知裕躬身道:“大帥,去年自成給某的劄子中,五年計劃說的是用五年時間收複營州。到了現在,這才過去半年,半個營州已經在手了……”
李誠中接口道:“大帥,非是我狂妄,如果不是宣武軍北上攪局,卑職的這份五年計劃說不定還可以縮短一些。”
劉仁恭問:“那你有沒有什麽應對之方?”
李誠中想了想,道:“這次應對兩個方向的進攻,實在是咱們盧龍軍的一次危機。以卑職看來,必須統一調度、相互協調。否則,兩個方向都将顧此失彼,釀成大禍。卑職建議,劃分兩個戰區,即北方邊塞戰區和南方義昌戰區。北方戰區協調邊州各關塞,南方戰區統一指揮南下大軍。”
劉仁恭将率軍南下親征,南方戰區的統一指揮其實不用擔心,關鍵的還是北方邊塞各州。北方防線由東至西分别是妫州、幽州、澶州、薊州、平州和營州,其中又有龍門、廣邊軍、薊門、鎮遠、北口、盧龍塞、柳城、燕郡等多處要地,守軍分屬各州、各大勢力,當此主帥劉仁恭南下之際,如果沒有一個統一指揮中心,整條戰線都将處于散亂的局面之中,無法形成合力以應對契丹人的攻擊。
劉仁恭大悅,他今日召見李誠中,隻是想見見這個給他帶來過多次驚喜的軍官,順便解決掉霸都騎都指揮使趙霸的怨念,沒想到一番深談之後,竟然收獲巨大。尤其是五年戰略計劃和分設南北戰區的構想,讓他從總體上對現在的局勢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對于如何應對南北兩個大敵的進攻有了更加實在的把握。更重要的是,李誠中這番建言,讓他重新燃起了鬥志。…,
這一刻,劉仁恭忽然覺得自己年輕了許多,他還不老,還有更大的舞台等着他登臨,還有更宏偉的志向等着實現,比如封王……
心情大好,劉仁恭深深吸了口氣,向周知裕笑道:“好問,你沒有看錯人,果有識人之明。”
周知裕得了劉仁恭的誇贊,看着一旁的李誠中,分外自豪。
李誠中剽竊完後世的軍事理論之後,嗓子有些幹,幹咳了兩聲,劉仁恭笑着讓親衛上茶。一邊看李誠中毫不拘謹的飲茶,一邊又問:“自成,此戰應對宣武軍,不知還有何高見?”這其實也是他興緻到了,随意一問,沒指望李誠中能說出什麽來。畢竟宣武軍的強大是當世第一的,又有魏博兵從旁襄助,真打起來,就要看雙方的軍力比拼和臨陣應變了,在這裏空口說白話是沒有用的。
這句話問出口之後,他就意識到在給對方出難題,随即自失一笑:“呵呵,沒關系,老夫征戰多年,也不是吃素的,葛從周和皇甫峻要想搶咱們盧龍軍的地盤,也要問問老夫手中長槍答允不答允。”
他沒指望眼前的年輕軍官能想出什麽好辦法,周知裕更不會指望。周知裕覺得李誠中今日的表現已經足夠了,有了這番節堂應對,平州軍對營州的控制已經幾乎是闆上釘釘的事情。
可李誠中聽到劉仁恭的問話,立刻就想到了去年從魏州北撤的路上,遇到的那個葛家二郎。當時那個年輕軍将把李誠中和酉都弟兄們誤認爲是汴軍另一名将領賀德倫的兵卒,想要挖角,讓李誠中帶着兵卒和“俘虜”投靠他新組的營頭,還當場許願讓李誠中做都頭,秩别仁勇校尉。
當時李誠中已經懵了,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對方,最終還是一旁的葛從周催促之下才解了圍。葛從周催促自家二郎的原因是河東軍的窺視,他要趕回魏州保住勝利成果。
關于唐末時期的軍閥混戰,李誠中隻在小學、中學曆史課本裏有一絲半解的認知,但李克用和朱全忠兩大軍閥巨頭争奪霸業,卻是盡人皆曉的事情。以李誠中的現代思維來看,朱全忠對河北的進攻必定會令李克用寝食難安,當即就問:“不知道有沒有河東軍的消息?”
這話一出口,就見劉仁恭和周知裕兩人面面相觑,節堂上好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