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其他軍伍來說,缺乏肉類的供應并不是什麽大問題,這年頭有糧食吃便算不錯了。但白狼山軍寨缺肉的現實,卻令李誠中很苦惱,因爲他沒有辦法有效的實施練兵計劃中的體能訓練科目。體能的作用,在這個時代的軍伍中并沒有得到充分重視,但李誠中卻十分清楚體能對作戰的重要性。他設想過依靠越野跑、負重跑、山路跑等多種訓練,讓前營士兵具備作戰持久力。但一天到晚都靠糧食維持溫飽的士兵,又哪裏有營養和體力來進行這些訓練呢?
李誠中起初開展過晨起山路越野跑步的訓練,但僅僅堅持了三天就無法繼續下去。晨跑過後,士兵們普遍感到頭暈眼花,除了上午的訓練無法進行外,下午的訓練也效果很差。因此,李誠中隻好停止這種訓練,在營養沒有跟上的情況下,進行體能訓練純粹是自我折磨。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光化二年的年底。自殷商時起,古人便有了年頭歲尾的祭神祭祖活動,之後,這種活動帶上了幾分驅魔辟邪的意味,更加入了對度過冰天雪地的漫漫寒冬、迎來春暖花開的播種季節的企盼。因此,随着年三十的逐漸到來,白狼山軍寨開始了元日準備。
這種準備是百姓自發興起的,他們更加勤奮的勞動,抽出幾乎所有餘暇時間去掙取工分,加上之前積攢下來的工分,到倉庫中兌換更多的食物和布匹。這也造成了倉庫内糧食和肉脯的快速消耗。張老匠帶領匠戶們去後山砍伐了一些竹竿,又到洞壁和茅廁等處刮取土硝制成硝石,再添上一些碳粉,塞入中空的竹竿以制作爆竹。馮道也利用空暇繪制了一些門畫、書寫了許多桃符,隻不過白狼山中沒有桃樹,隻好以别的樹種來代替,将一些大吉大利的詞句寫在砍伐而來的木片上,以充“桃符”。
百姓們興高采烈的籌備也開始逐漸影響到了前營士兵,大夥兒一天天巴算着日子,甚至在訓練時也有些心不在焉。李誠中幹脆宣布,年三十放假一日,晚間在軍寨校場舉辦篝火盛會,軍民同樂。見到士兵們的熱烈歡呼,李誠中頭腦發熱,幹脆許願,将假期延至大年初三,期間無論百姓士兵,一應食物由軍寨派發,免收工分!
李誠中作了甩手掌櫃,将篝火盛會的事宜推給馮道籌備,自家倒是省心,但馮道找過來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家這個許諾有多不靠譜。
“宣節好大的氣量,連上年三十,共休沐四日!”馮道黑着臉道。
“大夥兒緊張了一個冬天,也是時候放松放松了,所謂勞逸結合嘛。”李誠中并不覺得自己哪裏有錯。
“篝火盛會需要耗靡多少糧食?多少肉脯和魚?休沐四日,軍寨裏誰都不做事,無人網魚、無人狩獵、無人入山采摘野菜,倉庫中的糧食将比平日多消耗八、九成!而況怎樣派發才好?以一人爲例,平時掙取工分可換五、六分飽,過年派發至何種地步才算合适?隻怕到時宣節一番好心,反遭百姓埋怨诟病!”馮道毫不拖泥帶水,直接點出問題的關鍵。…,
“這個……”對于馮道的質問,李誠中無言以對,但他卻并不想改變自己的決定,除了威信問題之外,他始終覺得,放假幾天實在是應該的。隻不過馮道所提的問題确确實實很現實,讓李誠中也頭痛不已。
“此次就如此罷,不過下次宣節還要慎重一些才是。”馮道也知道李誠中的這項命令一經宣布,是不可能收回來的,若是真個收回來,軍寨中被鼓舞起來的心氣不知将跌落到何種地步。因此,他也隻能無奈的接受現實,隻是希望通過自己這番話語,能讓李誠中今後在做決定的時候,考慮得更周到一些。
李誠中嘴上硬項,但心裏也知道馮道所言有理。其實一切問題的根源在于白狼山軍寨糧食緊張,李誠中想了想,打算抽空再回平州一趟,看看能不能說動周知裕再舉大兵押送一次軍缁入山。不過他也明白這個想法很難實現,冰天雪地中讓大軍再次出關,實在是有些難爲周知裕。
事機的改變來自于一次簡單的野外訓練。這是新任教官解裏對斥候隊的第五次訓練,也是第一次野外全隊拉練。再過兩天,就是年三十,因此這也是光化二年前營斥候隊的最後一次騎射訓練。
按照解裏的觀念,騎射訓練隻有在野外進行實戰才能真正練好,他在進行了幾次山寨内的調教之後,便将目光放到了白狼山外的草原。所謂實戰,也并非真個實戰,而是準備在草原上進行一次圍獵,圍獵中需要避開契丹品部遊騎的追蹤,對草原上出來覓食的動物進行獵殺,并且學會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過夜。李誠中将這次訓練稱爲“體驗式”教學,并對斥候隊再三申令,要求務必嚴格按照教官的教學來訓練,尤其是隊官王大郎,在訓練中不得自行其是、頂撞教官。當然,他也不忘暗地裏叮囑王大郎,要提防教官解裏偷偷潛逃。
斥候隊是從後山的小道出山的,這條小路契丹人并不熟悉,他們的盯防重點是在正當面的山口處。但就算如此,解裏一路上仍然小心翼翼的仔細查看着周遭的一切。他用略顯生硬的漢話告訴大夥兒怎麽節省馬力,行進多久需要下馬歇息,催動馬匹快速奔行的最大距離是多少……
他親自示範并挨個教導斥候們,怎樣從地上遺落的馬糞來判斷敵人的探巡距離,怎樣根據馬蹄印迹的多寡和深淺來推測敵人的數量和裝備,他還指點大夥兒怎麽趴在草地上傾聽遠方的動靜……
到了夜晚的時候,他指導大夥兒将馬匹圍成一圈,盡量将燃起的篝火亮光遮蔽到最低,他告訴大夥兒怎樣讓馬匹趴伏下來,讓人和馬相互依靠體熱來度過寒夜……
解裏并沒有像李誠中所言那樣,“很可能偷偷潛逃”,這個契丹人有着草原漢子的一大特點——重信守諾。他既然答應留下來訓練前營士兵,便将這一允諾看得比山還重,在整個野外訓練過程中都表現得兢兢業業,完全沒有考慮過逃走的事情。因此,王大郎的小心盯防也成了無用功,便也認認真真指揮斥候隊完成着解裏的一個個訓練要求。雙方在訓練過程中完全沒有任何沖突和争執,一應過程都非常順遂。
真正的争執不在訓練上,而在第二天的午時。
事情是這樣的:解裏發現了狼的蹤迹,通過對爪印的觀察,這個狼群的數量大約有七到八隻,從狼糞上判斷,狼群處于饑餓狀态,應當是出來覓食的。于是斥候隊在解裏的帶領下追蹤這群野狼。…,
狼群向東北方向而去,斥候隊最終沒有追上狼群,但卻順着狼群的蹤迹發現了一個契丹人的營地。營地不大,幾十頂大皮帳散落在方圓數裏的草場上,還可以看到一些被契丹人俘獲的漢人奴隸正在遠處割草。每一頂大帳旁都有簡陋的樹枝搭建的栅欄,每一個栅欄中都圈養着大群的牛羊和馬匹。
伏在遠處的斥候隊當即就眼紅了,王大郎便想帶人沖上去。他的命令被解裏強行制止,于是兩人起了争執。這場争執在解裏一句硬邦邦的“現在是訓練期間,一切訓練要求和行止都要聽我的”而最終結束,争論的結果就是王大郎服從了解裏的命令,斥候隊返回白狼山。
解裏在明面上的撤軍理由是“敵情不明”,按照他的解釋,這裏是一處品部飼養牲畜的過冬營地,以常理來說,應當有許多契丹武士守衛,誰也不知道帳篷裏到底有多少契丹武士,以二十個訓練不足的斥候沖擊營地,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其實在暗地裏,無論任何理由,解裏都真的不希望攻打這座營地。雖然他如今成爲了白狼山漢人軍隊的教官,但隻是在訓練中教導漢人士兵,至少不用去考慮和自己族人揮戈相向這一問題。而要在戰場上幫助漢人來**裸的對付契丹人,他在内心裏實在過不去那道坎。
一路返回,解裏和王大郎都沒有相互再說一句話。解裏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對王大郎;王大郎是心中不服,越看解裏越發生氣,他決定回到白狼山後立刻向李誠中禀告整個事情的經過,他還要惡狠狠的加上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