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郎君兀裏的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品部逐漸在原大唐營州都督府站穩了腳跟,和契丹八部中的另一個部落烏隗部一起瓜分了營州這塊肥沃土地上的千裏牧場,品部在西,擴張的勢力範圍集中于原大唐營州都督府,烏隗部在東,向大唐原來的新城都督府方向侵蝕。
品部通過多年的擄掠和吞并,不知不覺間已經由原來部族人口不到一千的小部落發展成爲如今營州的主人,雖然仍是比不上契丹八部中的幾個大部落那般枝繁葉茂,但丁口也增長到了近萬、控弦之士幾達兩千!品部的發展态勢非常好,若是就此下去,前景必将一片光明。可惜一切都毀在了兀裏父親暴病去世的那個夜晚,因爲對由誰來繼承品部俟斤這個位子抱有分歧,小郎君兀裏在出身述律家的母親支持下,帶領一部分族人離開了營州,來到白狼水畔,有着大多數部落長老支持的哥哥圖利則留在了營州。
雖說支持哥哥圖利的長老數量遠遠超過了兀裏,留在營州的部族丁口也遠遠多于跟随自己南下的族群,但隻要部落長老會議沒有召開,圖利就坐不上俟斤那個位子,也得不到契丹各部大人們的承認。兀裏相信,憑借自己母親尊貴的姓氏,在述律氏的支持下,俟斤的位子遲早是自己的。
可是現實非常殘酷,因爲沒有完成阿缽表兄的要求,原來說好支持自己的阿缽表兄竟然轉變了态度,要去支持自己那個血脈并不純正的哥哥!經過可丹的分析,兀裏相信,這種态度上的轉變絕對不會是阿缽表兄一個人的意見,很有可能是述律家、耶律家那些顯赫名字的一緻決定,那些名字包括述律平、述律阿缽、耶律阿保機、耶律曷魯、耶律滑哥……一想到這些名字所代表的意味,兀裏的心就越發的慌亂。既然這些大人質疑自己的能力,那就隻能用一場勝利來證明自己,重新挽回他們的支持,這不僅是可丹告訴他的話,同樣也是他絞盡腦汁後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直到這個時候,兀裏似乎才忽然想到了争奪品部俟斤失敗的後果,依照哥哥圖利的性子,一旦登上俟斤的寶座,等待他兀裏的命運就隻有一個!想起哥哥圖利那陰鸷的目光,兀裏不由得發出一陣冷汗。
所以這次兀裏召集了部族中所有能夠拿得動刀、騎得動馬的男丁,除了由可丹親自訓練出來的二十多個勇士之外,能戰的正兵收攏了四百餘人,還有五百多輔兵随同前往,雖說都是輔兵,但一樣能夠提得動刀、殺得了人!在這樣的大隊人馬面前,那些沒有了關城依靠的盧龍軍,哪裏會是契丹勇士的對手,更何況那二百多個盧龍軍已經被堵在了山裏,想逃也逃不了!兀裏相信,這次的勝仗幾乎唾手可得,更何況可丹叔還說,隻要将這些盧龍軍消滅在這裏,榆關内的兵力必将遭到削弱,甚至有再攻榆關的希望。…,
來到白狼山口,兀裏正要迫不及待的帶人沖進去,卻被可丹拉住了他即将揮起的胳膊:“小郎君且慢,讓勇士們歇息片刻。”
大隊停留在了山口,契丹武士們紛紛下馬,解開皮袋子灌上幾口奶酒,将戰馬的缰繩松了松,放開嘴套,讓戰馬就地吃些青草以存蓄體力。兀裏、可丹及那些可丹親手調教的部族勇士所乘戰馬較好,尤其是兀裏和可丹所乘的戰馬,是來自草原西方的純,不僅高大雄峻,而且馬速極快,隻是喂養的時候不能這麽随意,便有随從的輔兵打開專門帶來的袋子,取出切碎後拌有豆皮的幹草來喂給戰馬吃。
趁這個空檔,可丹将那胖子招到了面前,盯着那張肥碩的圓臉道:“等會兒你走到前面,好好帶路,這次事情成了,我便讓你恢複姓氏。若是有半點差池,别怪我将你下了油鍋!”
那胖子“噗通”一聲趴到可丹腳下,抱着可丹的腳踝,滿臉賠笑道:“貴人放心,小的明白,絕不會誤了貴人的事……貴人說恢複小的姓氏,其實小的并沒這個念想,還請貴人給小的賜名,從此後跟随在貴人身邊!”
可丹忍不住笑了,一腳将胖子踹了個狗爬,哈哈道:“你這個家夥,老子給你恢複正經出身你不樂意,非要當奴才,難道奴才當得很舒服不成?”
胖子連滾帶爬撲過來又抱住可丹的腳踝,谄笑道:“小的最大的心願就是成爲契丹人,甯願當契丹人的奴才,也不願做勞什子的漢人,還求貴人成全!”
可丹臉含譏笑的搖了搖頭,又問:“你不是說馬隊不好進山麽?我看這山道還算寬敞……”
胖子忙道:“這也就是最開始的一段才這般寬敞,裏面有些地方還是比較險要的,雖說真要過馬也是能過,但對戰馬說不定也有些損傷。貴人這馬如此神駿,小的也是替貴人打算呐……”
可丹點了點頭,沒再多說,将可渾叫到面前,仔細叮囑道:“我将所有輔兵留給你,把山口給我守好了,若是放了一個盧龍軍逃走,我拿你是問!”
大隊契丹正卒在可丹的指令下整理好裝束,攜上刀弓,随可丹和兀裏進入了白狼山。那胖子則在前面十多步遠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帶着路。可丹仔細考慮過後,還是命令将大部分戰馬留在了山口處,隻有他和兀裏以及那二十來個親手調教的勇士仍舊騎馬,隻不過馬匹做了調換,換成了尋常的草原戰馬。那二十幾個勇士是他手上最重要的底牌,他要保證這些勇士能夠将所有的體力都用在戰鬥中,哪怕是這些戰馬在山路上受了損傷也毫不在惜。
四百多人的隊伍一進山道,頓時驚起了一片飛鳥。
鍾四郎見驚鳥飛起,連忙打起了萬般精神,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山谷拐角處,契丹人進山後,不用多久,就會在拐角處現身,然後就該輪到他了。從山谷拐角處到自己藏身的小樹林共有不到一百步的距離,中間要趟過一條淺淺的溪流。鍾四郎的計劃是當契丹人來到溪邊的時候,他會和手下的弟兄顯出身形來,站在溪流的這邊,和溪對面的契丹人對峙。
按照鍾四郎的估計,雖然他們一共隻有十個人,但在身後是一片茂密灌木樹林的情況下,對面的契丹人肯定不敢貿然有所動作,如果能在這裏多僵持一會兒,就能給都頭多留一些時間。鍾四郎的這個想法是學自都頭在榆關一戰時的安排,當時大夥兒踩着整齊的步伐從大門洞開的關城内走到契丹人的面前,然後一起亮出了兵刃,契丹人驚疑不定之下便迅速撤離了,爲榆關能夠成功的将關門趕制出來赢得了時間。鍾四郎不知道自己這麽學着做行不行,但在倉促之間,他也隻能想到這麽一個辦法。…,
眼見山谷拐角處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和馬蹄聲,一個看穿戴像是漢人的胖子最先走了出來,緊接着從拐角處閃出七八個契丹人來。這些契丹兵手持馬刀,小心翼翼的沖四處張望了片刻,然後向身後揮了揮手,大隊契丹兵便緊跟着出現在了鍾四郎的眼前。
鍾四郎屏住呼吸,眼瞅着大隊契丹兵簇擁着二十餘騎向自己藏身的溪邊走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去,迅速開始點數。也許是因爲地形的緣故,又或許是契丹人平常行軍的習慣,這些契丹人的隊列顯得非常雜亂,除了在前面放了七八個前哨外,整個隊伍隻能依稀分辨出大概分爲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幾十個步卒圍繞着的二十餘個騎兵,第二部分則是純粹的步卒,黑壓壓也認不清到底有多少。
他有些點亂了,便小聲回頭問向一旁:“有多少人,誰數清了?”
身旁有兩人對他的問題作了回答,一個說好像有四百來人,另一個說大概五六百人的樣子。鍾四郎自己算不清楚,便在兩個數字中取了一個中間數——五百。
鍾四郎率領的夥是平州軍左營甲都最精銳的夥,這個夥的士兵在由平州開赴榆關的路上絕大部分時候都名列急行軍比賽的第一,在榆關城下初次與契丹人相遇時因爲隊形齊整而被列陣第一排,在其後的榆關守衛戰中更是榮立集體戰功,每個人都與登上城頭的契丹人面對面厮殺過,絕大部分人手上都沾了契丹人的血。
榆關守衛戰中表現最耀眼的劉金厚就出自這個夥,他因爲斬首三級而晉陪戎副尉、越過伍長一級直接升任夥長。這個夥裏除了劉金厚已經升職調走外,還有五人因斬首一至兩級而升任伍長之職,占整個榆關守衛戰立功受獎人員的三成!隻不過因爲李誠中帶隊出發得比較匆忙,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步調整,所以仍然留在了鍾四郎夥裏。
在李誠中心裏,這個夥的戰鬥力應該排在目前他手下各軍之中的前三,若是不算周砍刀親自帶人厮殺這一情況,其戰力甚至能到第一,這就是他派鍾四郎夥完成拖延任務的主要原因。但就算這樣的精銳部隊,因爲從軍時間較短,經曆戰事較少,在獨自面對遠處逐漸接近的契丹大隊之時,仍然顯露出了幾分緊張。
契丹大隊接近了溪流,鍾四郎學着李誠中的樣子握手成拳,慢慢舉過頭頂,隻要再近一點,他就要示意起身列隊了。他身後的弟兄也都強忍着怦怦直跳的心,深深的吸了口氣,眼睛盯着鍾四郎逐漸越過頭頂的右臂……
注1:契丹在遙辇氏部落聯盟成立之前,一直以大賀氏部落聯盟的形式凝聚在一起,當時也是八部共存。史料中并沒有記載品部從疊剌部中分離出來的原因,筆者便作此推測,諸位看官且一笑而過,就當筆者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