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守城戰中,任務最爲艱難的是弓箭隊,弓箭隊的作戰對象是契丹弓箭手,按照衆人的一緻意見,這些契丹弓箭手都具備了神射手的素質,就算在整個契丹部族中,估計也是拔尖的,數量應該也不多。而平州軍弓箭隊都是新兵蛋子,雖然其中大部分曾經在關外接觸過弓箭,但畢竟無法與契丹弓箭手中的精銳相媲美。在這次作戰中,弓箭隊的戰績不值一提,他們隻射倒了兩名契丹輔兵,自身卻傷亡慘重,死了六人、重傷兩人、輕傷三人,足足占了榆關内平州軍損傷的一半!
可李誠中卻在軍議的時候對孟徐興和焦成喬帶領的弓箭隊贊不絕口。這些弓箭手們在技不如人的情況下,明知露頭就很可能意味着死亡,卻仍然義無反顧、甚至有些悲壯的與要塞下的契丹弓箭手對射,這種不怕犧牲的頑強戰鬥意志讓李誠中大爲贊賞,他們雖然戰績慘淡,卻被李誠中列位軍功第一。
其次是鍾四郎的夥,他們的防守點從來沒有被突破過,而且最爲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在臨戰中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應變之策,不僅自身完成了防守任務,還幫助全軍穩住了局勢,取得了極佳的效果。李誠中對這種臨機應變的能力非常贊賞,在軍議中,他充滿溢美之詞的鼓勵和表揚了這種能力,并且希望所有隊、夥的各級軍官都要向其學習,力争擁有這種能力。
另外就是周砍刀帶領的刀盾隊,他們在關城上出現危機的時刻,敢打敢拼,成功彌補了防守上的缺漏。李誠中對此也給予了高調表揚,他用盜竊自後世的著名台詞熱情洋溢的勉勵所有軍官:“一支不敢白刃交兵、且沒有白刃交兵能力的部隊,永遠隻是二流部隊!隻有敢于直面敵人,亮出手中兵刃的部隊,才算是作風頑強,招之能戰、戰之能勝的優秀部隊!”這番話樂得周砍刀咧着嘴好半天沒有合攏上。
李誠中對自己這種不按首級論功的作法進行了詳細說明,他解釋說,在戰鬥中,每一個戰績其實都離不開團隊整體的支持,每一個作戰單位所擔負的任務是不同的,有些人正面接敵,有些人側面支應,還有些人從旁配合,沒有誰能夠以一己之力擔負戰事中的所有職責,評軍功的時候,應當按照所起到的作用和完成任務的進度,以及任務中表現出的品質來整體考量。并且他還說,今後的軍功評定,不會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而是在軍議時統一評定。另外,他要求各夥提出本夥在這次作戰中表現英勇的士兵,在軍議中一并考量記功。
李誠中的思考很不成熟,其中有許多細節并不清楚和透徹,但他卻提出了一種全新的戰功評定體系,這套體系随着将來的不斷完善,逐漸展現了其内在的巨大威力,成爲李誠中所部最重要的三項軍事制度之一,奠定了一支現代型軍隊的基礎。
劉金厚站在剛由民夫營搭建起來的土台之上,激動的望着眼前的李誠中。作爲這次守城戰中表現突出的士兵,劉金厚以擊斃三名契丹人的功勳,位列被嘉獎士兵的第一。…,
李誠中當着台下近兩百名士兵和一百名民夫的面,當場宣讀了由馮道起草的請功劄子,在這份劄子中,劉金厚被點名表彰并提拔爲伍長,這不僅是榆關内甲都、乙都各夥中的第一個伍長,而且是整個平州軍中的第一個伍長,同時李誠中在劄子中提議,提拔劉金厚檢校什長,秩别陪戎副尉、從九品下。
如果說任命一個無品級的伍長,李誠中作爲檢校都頭的這份決定還說得過去,那麽提拔劉金厚爲檢校什長、陪戎副尉則就大大超越了他的職權範圍。當時馮道和姜苗、張興重等隊官都提醒李誠中慎重考慮,但李誠中認爲,他隻是建議而已,最終的任命權還在兵馬使周知裕和刺史張在吉手上。
此刻,他動情的對着台下數百雙眼睛大聲道:“有人問我,如果兵馬使衙和刺史府不同意這份提議,到時候怎麽收場?在這裏,我要當着你們大夥兒的面說,如果連劉金厚這樣優秀的好兵都沒有資格得到這份告身,那麽還有誰有資格!我相信周兵馬使和張刺史的眼光,我對他們抵禦胡人入侵的決心抱有堅定的信心,我也同樣請你們,對我李誠中抱有信心。将來有一天,不僅是劉金厚兄弟,你們當中更多的人,也将同樣因爲卓越的功績而獲得官階告身,平州軍不僅會牢牢守住榆關、守住平州,我們将重返營州,奪回屬于我們的家園!”
在台下數百人齊聲發出的呐喊中,劉金厚流下了幸福的眼淚。
這次榆關内的表彰大會上,李誠中一共宣讀了十九份嘉獎。除了劉金厚外,其餘十八份嘉獎分别表彰了十八名作戰勇敢的士兵,他們要麽是在戰鬥中殺死了一到兩名契丹人,要麽是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爲最終守城作出了貢獻。這十八人都被授予伍長之職,李誠中要求全體将士向包括劉金厚在内的十九名士兵學習,在李誠中的話語裏,這些士兵得到了一個嶄新的稱謂——“楷模”。
另外,李誠中宣布,将爲獲得功勳的戰鬥集體向兵馬使府和刺史府請功!“戰鬥集體”又是一個十分新鮮的名詞,但這個詞很好懂,大夥單從字面上就能夠理解這個詞的意思。獲得軍功的戰鬥集體包括:兩個駐守要塞的孟徐興、焦成喬夥,防守關城的甲都鍾四郎夥,以及周砍刀麾下近戰中表現突出的周小郎刀盾夥。
榆關一役的劄子經由馮道潤色、李誠中署名,很快就送到了平州城西的平州軍駐地大營,随同送來的還有一車契丹人的首級,首級共有三十八具,都被簡單的做了防腐處理,保存完後,可以很容易的分辨出契丹人的面貌。
兵馬使周知裕坐在中軍堂上,他仔細的看着手中由榆關發來的劄子,欣慰不已。看完之後,他立刻吩咐身旁侍立的親衛趙在禮趕緊備馬,随後二人馳出軍營,徑自入城,來到了平州刺史府。
刺史張在吉早已得到了馮道寫來的書信,按制,軍報劄子應當遞送兵馬使衙,但并不妨礙他從馮道的信中了解一應經過。得知周知裕前來,他連忙親自出門迎了進來。
接過周知裕遞來的軍報劄子,張在吉又仔細看了一遍,與之前接到的書信做了印證,心中立刻明白,兩篇文章都是馮道所作,看來此事再無玄虛了。
榆關戰事的初步勝利,不僅遏制了契丹人向平州内地侵掠的勢頭,卡住了關内關外的通道,對于整個平州局面的穩定來說,都有重大意義,因此,雖然斬首不多,但幹系頗大。對于這些時日裏一直憂心忡忡的張在吉來說,這一仗終于可以讓他睡個安穩覺了,他可以騰出更多的精力來保證秋收的正常開展,加大對碣石山下荒地的開墾,做好數萬難民的安置。而對于周知裕來說,則是他初到平州的第一個勝仗,對于保住他在大帥劉仁恭心中的地位,有着很積極的作用。…,
兩個平州軍政最高級别的大員相視一笑,忽然間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還是周知裕首先打破了這種忽然由緊張轉爲松弛而導緻的沉默,笑道:“幸不辱命啊,終于讓平州黎庶暫時能夠安甯一些了。”
張在吉也笑了笑,長長出了口氣:“這幾個月來,真不知道怎麽過的……今夜可以睡個踏實了。好問兄,多虧了你手下有這樣能戰之人,拉了批從軍不到半月的難民過去,居然就真個守住了榆關,還……哈哈,斬首三十八級……說來好笑,平州已經有兩年沒有打過這樣的勝仗了,尤其是今年,傳來的全是不利的消息。”
周知裕心裏高興,笑道:“畢竟是經曆過南征戰事的老軍精銳,當初某隻帶了八十多人來的時候,你還笑話某,現在看看,如何?”
張在吉略微有些尴尬,道:“當時情勢緊急,某心裏擔憂啊,還請好問兄不要怪罪了。”
周知裕一擺手,示意不用多說,沉吟片刻問道:“李誠中劄子中所請事宜,元利老弟怎麽看?”
張在吉拍了下桌案,果斷道:“沒二話,允了!此番勝仗,解某心頭之憂,穩平州之境,安黎庶之心,還有什麽不可!就連劄子提到的那個劉金厚,也可直接任命夥長,發給告身,還談什麽‘檢校’二字?咱們在後面坐守太平,将士們在前方擔當危難,這點事情若還不答允,這官也别當了!還有李誠中……某觀好問兄營中至今尚無都頭以上軍官支撐,若是好問兄有意栽培此人,咱們便聯名上書節度府,給他求一個都頭的職位、仁勇的告身,免得他頭上頂着個‘檢校’的名分,實在是别扭!”
周知裕大聲道:“好!元利老弟果然痛快,沒有那幫窮酸文人的腐氣!”
張在吉失笑道:“你還不了解某?當年一起長大的,隻是走了文武兩條路子而已,如今卻來揶揄某。說起來,某倒是後悔當年沒有去從軍,此刻遇到兵馬亂象,方始領悟什麽叫‘百無一用是書生’啊……”